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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的行李箱贴了陌生城市的贴纸

    这只行李箱跟了我多少年,我都记不清了。边角磨得发白,拉杆的按钮有点卡顿,轮子走过粗糙的水泥地会发出特有的“咔啦”声。但它最特别的,是贴满了花花绿绿的贴纸,像一件打满了补丁的旧衣裳,每一块“补丁”都藏着一个远方,一段我差点就要忘记的时光。

    我蹲下来,手指轻轻抚过那些已经有些卷边、褪色的贴纸。这一张,是西安的。上面印着古朴的兵马俑侧影,旁边还有“长安”两个小字。贴它的时候,我刚大学毕业,揣着第一笔自己挣的稿费,一个人踏上了西去的火车。那是深秋,西安的风里带着凉意和尘土的味道。我在青旅的公共区域,笨拙地用湿纸巾擦干净行李箱光滑的一面,小心翼翼地撕下这张贴纸,用力按了好几下,生怕它粘不牢。那时候,心里满是对远方的憧憬,觉得每一个陌生的地名都闪闪发光。我在西安的城墙根下听老人唱秦腔,咿咿呀呀的,听不太懂,但那苍凉的调子,混着傍晚的暮色,直往人心里钻。我还记得在回民街,为了一碗羊肉泡馍,掰馍掰得手指发酸,最后连汤都喝得一滴不剩。那张贴纸,贴上去的不仅是一个地名,更是我第一次独自远行的勇气,是那个在古城墙下觉得自己无比自由、又无比渺小的青年。

    手指移到旁边,那是一张湛蓝的,印着椰树和海浪的贴纸,来自三亚。贴它的时候,是我人生最低谷的一段。工作不顺,感情也出了问题,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,只想逃到一个有阳光和海水的地方。在三亚,我没去什么景点,每天就躺在沙滩上,看潮水一遍遍漫上来又退下去,看天上的云聚了又散。海浪的声音是种奇妙的安慰,它能盖过心里所有的嘈杂。有一天傍晚,我赤脚走在沙滩上,看到一个卖贴纸的小摊,就挑了这张最蓝、最明亮的。回到旅馆,我把这张充满热带气息的贴纸,紧紧贴在了西安那张的旁边。一冷一暖,一古一今,像是我人生的两个断面。贴上它的那一刻,我好像把那片海的宽阔和阳光的暖意,也一起封印在了行李箱上,告诉自己,无论多难,总有个地方可以让人喘口气。

    还有这张,小小的,印着雪山和经幡,是拉萨。那是我和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自驾川藏线,历经颠簸才到达的圣地。在海拔五千多米的米拉山口,我们激动地跳下车,高原反应让人头晕目眩,但眼前连绵的雪山和猎猎作响的经幡,美得让人想哭。我们在布达拉宫广场前拍下合影,每个人的脸都晒得黝黑,笑容却无比灿烂。这张贴纸,是在八廓街旁边一家小小的藏式咖啡馆里买的,老板是个热情的藏族小伙,给我们斟上醇厚的酥油茶。我们一边喝着,一边把这张象征着我们“壮举”的贴纸,郑重地贴了上去。它代表的,不只是拉萨,更是一段并肩走过的险路,是青春里一次不计后果的疯狂。

    这一张是上海外滩的剪影,那一张是成都憨态可掬的熊猫,另一张是鼓浪屿上淘来的手绘钢琴……我的指尖在一张张贴纸上流连,那些沉睡的记忆仿佛被瞬间激活。我想起了在漠河零下四十度的严寒里,睫毛瞬间结上冰霜的奇异感受;想起了在阳朔的漓江上,撑着竹筏的老船夫用我听不懂的方言哼唱的山歌;想起了在敦煌的沙漠里,看星空浩瀚,感觉自己渺小如沙粒,却又仿佛与整个宇宙相连。

    这只行李箱,它沉默地跟着我,南来北往,上山下海。它装过我的职业装,也装过冲锋衣和泳裤;装过送给家人的特产,也装过沿途收集的石头和树叶。而这些贴纸,就是它为我记录下的“旅行日记”。它们不像照片那样清晰完美,有些甚至已经磨损模糊,但它们真实地记录了我到达的每一个地方,以及那一刻我的心情。

    有人说,旅行是为了离开,也是为了更好的回来。对我来说,这些贴纸就是我带回来的“证据”。它们证明我曾走出日常的轨道,去见过不一样的山,不一样的水,遇到过不一样的人。它们是我平淡生活里投下的一颗颗石子,激起的涟漪至今还在心里微微荡漾。

    我合上行李箱,把它重新推到墙角。它静静地立在那里,依旧默不作声。但我知道,它肚子里装着的,不只是几件换洗衣物,更是我半生的足迹和故事。那些陌生的城市,因为这一张张小小的贴纸,早已不再陌生。它们成了我生命地图上一个个闪亮的坐标,提醒着我,这个世界很大,而我很幸运,曾用我的双脚,去丈量过它的一小部分。

    下次出门,我大概还会再挑一张新的贴纸带回来吧。这只行李箱的故事,还没讲完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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