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暴文章
我是咱们村的老李头，今年六十八了。一辈子跟黄土打交道，老了老了，就寻思着能有辆自行车，赶个集、串个门，去邻村闺女家看看小外孙，也方便。我那辆老“永久”，还是结婚时候置办的，早就锈得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了，推着走都比骑着快。孩子们都在外边忙，我也不想总麻烦他们。
那天，正好是逢集，人山人海的。我刚走到镇子口，就看见路边停着辆小货车，车厢上摆着好几辆崭新的自行车，锃光瓦亮的，看着就喜人。旁边站着两个小伙子，穿着挺精神的工装，脖子上还挂着个工作牌，一看就跟集上那些摆地摊的不一样。
其中一个高个儿的小伙子，嘴特别甜，老远就冲我喊：“大爷，来看车啊？您可真有眼光！我们这是‘品牌下乡，惠民补贴’，最后一天了！”
我凑过去，摸了摸车座，真软和。那小伙子立马就过来了，扶着车把，说得一套一套的：“大爷，您看这车，全铝合金的车架，轻巧！您掂掂，一只手就能提起来。再看这变速器，日本进口的，上坡一点儿不费劲！还有这轮胎，防扎的，骑个三年五载都坏不了！”
我听着，心里直痒痒。我这把年纪，就图个轻便、结实。他说的这些，句句都说到我心坎里去了。
“这……得多少钱啊？”我小心翼翼地问。
旁边那个矮胖点的伙计赶紧接话：“原价一千八百八呢！今天咱们有补贴，再加上给老年人的优惠，您给个八百八就成！图个吉利数！”
八百八？我心里咯噔一下。这对我来说，可不是个小数目。我一个月养老金才一百多块。我脸上有点犹豫。
那高个小伙子察言观色，立马说：“大爷，一分钱一分货啊！您去店里看看，这配置的车，少说一千五！我们这是厂家直接来的，没中间商赚差价。您看这材质，这工艺……”他用手把车架子敲得当当响，“再说啦，我们这服务到家，以后有啥小毛病，您打个电话，我们上门给您修！”
“还能上门修？”这个可打动我了。我们村离镇上远，修个车来回折腾。
“那当然！我们有售后保障，留个电话就行。”他拍着胸脯保证。
我心里那点犹豫，被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，慢慢给说没了。想着以后能骑着新车，悠哉悠哉地去赶集、看外孙，这日子就美得很。我一咬牙，从贴身口袋里掏出那个旧手绢包，一层层打开，把攒了快一年的钱，沾着唾沫数了八百八十块，递了过去。那感觉，像是把半年的收成都交出去了，又心疼，又有点期待。
小伙子麻利地开了张收据，字迹潦草，我也看不太清。他把车交到我手里，还热情地帮我调了调车座高度。我推着这辆崭新的“宝贝”，感觉脚下都轻快了，仿佛年轻了十岁。
头几天，这车确实给我长脸。骑着它在村里转一圈，老伙计们都夸我这车买得好，漂亮！我心里那个美啊，觉得这钱花得值。
可这好日子，还没过半个月，事儿就来了。
先是那个号称“日本进口”的变速器出了毛病。说是能变七速，可调到三档以上，链条就咔咔响，跟要散了架似的，有时候还直接卡住，蹬都蹬不动。我按照收据上的电话打过去，开始那边还客客气气，说“记录一下，安排师傅”，可等了几天，连个人影都没见着。再后来打，不是占线，就是没人接。
紧接着，车胎又开始慢撒气。头天晚上打足了气，第二天早上就瘪了一半。我推到村里修车铺，老李师傅一看就笑了：“老哥，你这胎可不是啥防扎的，是最薄的那种，里头连层帆布都没有，能不撒气吗？”他扒开内胎一指，“你看，这儿，还有这儿，补丁都快赶上地图了！”我这才明白，这车买来之前，恐怕就是个“病秧子”，被他们精心打扮了一下。
最悬的一次，是去闺女家那个大下坡。我正往下溜呢，突然感觉车把猛地一松，前轮自己就歪到一边去了！要不是我反应快，死命用脚撑住，非摔到旁边沟里不可。后来一检查，是前叉那个固定螺丝松了，差点就脱开！我后怕得好几晚没睡好，这要是真摔了，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啊。
车是不能骑了，推着都费劲。它就像个瘸了腿的牲口，斜靠在院墙根下，那身崭新的漆皮，在日头底下格外刺眼。雨水一淋，开始出现锈点。村里那些老哥们再看见，眼神都不一样了，有的叹气，有的摇头。我也不好意思再提这车了。
我心里头憋屈啊。不是心疼那八百八十块钱，虽然那钱挣得不容易，是我一点点从土里刨出来的。我憋屈的是，我这活了大几十年，自认不算傻，怎么就被那两个嘴上抹了蜜的小伙子，忽悠得团团转呢？他们怎么就忍心，骗我一个黄土埋到脖子的老头子？
我把那张皱巴巴的收据拿出来，对着太阳光看，那上面的红章模糊不清，电话号码也早就打不通了。我才彻底明白，人家就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“流窜贩子”，专门盯着我们这些不懂行、又图便宜、好说话的农村老人。
儿子放假回来看我，知道了这事，气得要去找人，可上哪儿找去？他埋怨我：“爸，你想买车咋不跟我说？我在网上给你买，或者去城里专卖店，贵是贵点，但质量有保证啊！”
我能说啥？我只能低着头，喃喃地说：“我……我不是不想麻烦你们嘛。”
现在，我那辆破“永久”，又让我从仓房里推出来了。我仔仔细细地给它上了油，紧了紧螺丝，虽然还是吱吱扭扭地响，但骑着心里踏实。那辆“新车”，还在墙根靠着，我几次想把它当废铁卖了，又有点舍不得。就让它在那儿杵着吧，像个耻辱柱，提醒着我，也提醒路过看到的乡亲们——天上，不会掉馅饼，那些说得天花乱坠的“好事”背后，指不定藏着啥坑呢。
唉，就是不知道，下一个在集上被那俩小伙子喊“大爷”，被那锃光瓦亮的车晃花了眼的老伙计，会是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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