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暴文章
那时候，我刚参加工作没两年，正是意气风发，觉得整个世界都在脚下。奶奶就住在离我公司不远的老房子里。我每周会回去看她一两次，每次去，她总是高兴得像个孩子，提前一两天就开始张罗我爱吃的菜。她耳朵有点背了，说话总爱重复，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：“工作累不累啊？”“吃饭了没有？”“天冷了要多穿点。”说实话，那时候我听得有点烦，常常是左耳进右耳出，敷衍地“嗯嗯”几声，就埋头刷手机，或者想着自己的事。
出事前那个周末，我本来答应了过去吃饭。可临到跟前，几个朋友约着去新开的游乐场玩，我心想，奶奶那儿哪天去都一样，就给她打了个电话。电话响了很久她才接起来，背景音里还有炒菜的滋啦声。
“奶奶，我今晚不过去吃饭了，公司临时有点事，要加班。”我撒了个谎，语气轻松。
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，然后传来她一如既往温和的声音：“哦，好好，工作要紧，工作要紧。菜我都准备好了，没事，我自己吃，你忙你的，别太累着。”
我甚至能想象到她放下电话，看着一桌子准备好的食材，有点失落却又自己安慰自己的样子。但当时玩心正盛，这点想象就像水面的涟漪，很快就散了。我在游乐场玩得很尽兴，发了朋友圈，还特意屏蔽了奶奶——怕她看见我所谓的“加班”原来是在玩。
那个周末之后，我工作特别忙，连着加了几天班，就把去看奶奶的事抛在了脑后。直到周四晚上，我妈突然打来电话，声音带着哭腔：“你快回来！奶奶摔了一跤，在医院！”
我脑子“嗡”的一声，扔下工作就往医院跑。一路上，我心慌得厉害，各种不好的念头往外冒。赶到医院时，奶奶已经被推进了手术室。医生说，是股骨头骨折，年纪大了，又有基础病，手术风险很高。我站在手术室门口，看着那扇紧闭的门，心里充满了恐惧和自责。我甚至荒唐地想，如果上个周末我去了，陪在她身边，她是不是就不会摔这一跤？
手术算是成功了，但奶奶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。她大部分时间都昏睡着，偶尔醒过来，眼神也是浑浊的，认不清人。我请了假，日夜守在她床边，看着她插着管子、虚弱不堪的样子，心里像刀绞一样。我握着她的手，一遍遍地说：“奶奶，我来了，我在这儿呢。”可她没什么反应。
那句“对不起”就堵在我的喉咙口，无数次我想说出来。我想告诉她，我上个周末骗了她，我没有加班，我是去玩了；我想告诉她，我其实早就该多陪陪她，不该总是嫌她唠叨；我想告诉她，我知道错了，求她好起来，我以后一定天天陪她说话。可是，看着她在病痛中挣扎的样子，我又觉得说这些太自私了。她那么难受，我还在为自己的那点愧疚寻求解脱吗？我安慰自己，等她好一点，精神好一点，我再好好跟她道歉，认真地、郑重地道歉。
可是，命运没有给我这个机会。
一个星期后的凌晨，奶奶的情况突然恶化。监护仪上的数字乱跳，医生护士冲进来抢救。我被拦在病房外面，隔着玻璃，看着他们忙碌的身影，看着奶奶瘦弱的身体在床上被按压、起伏。我的大脑一片空白，浑身冰冷。不知过了多久，一切动静都停止了。医生走出来，对我摇了摇头。
那一刻，我的世界崩塌了。
我走到奶奶床前，她安静地躺着，像是睡着了，只是再也叫不醒了。我跪在床边，握着她已经冰凉的手，那句憋了太久太久的“对不起”，终于冲口而出。我一遍遍地说着：“奶奶，对不起……对不起……我上个周末不该骗你，我不该去玩，我该去陪你的……对不起……”我哭得撕心裂肺，几乎喘不上气。
可是，她听不到了。
她永远也听不到了。
这句迟到的道歉，成了我心上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。它不像尖锐的疼痛，一阵阵过去就算了。它是一种沉闷的、持续的钝痛，藏在日常生活的下面。平时好像没事人一样，可一旦被什么东西触动——比如看到街边卖的她爱吃的桂花糕，比如听到一句熟悉的唠叨，比如路过那栋我再也不敢走进去的老房子——那股痛楚就会猛地翻涌上来，瞬间将我淹没。
我常常会想，如果时光能倒流该多好。我一定不会撒那个谎，我一定会回去陪她吃那顿饭，哪怕她还是唠叨那些话，我也会认真地听，一句一句地回应。我甚至会希望她能再多问我几句，多“烦”我一会儿。可是，没有如果了。
“子欲养而亲不待”，这句话我以前只在书上看过，直到那一刻，我才真正懂得了它那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涵义。那种遗憾，不是因为你做了多么十恶不赦的坏事，恰恰是因为你没做那些本该做的、轻而易举的小事。是因为你的疏忽，你的理所当然，你的漫不经心。
这些年，我变得格外珍惜身边的人。对父母，对朋友，我尽量不再把坏脾气留给他们，答应的事尽力做到，想说的话及时去说。我害怕再有那种“来不及”的感觉。可是，对奶奶的这份亏欠，却永远没有机会弥补了。那句没有及时说出口的“对不起”，像一根刺，永远扎在了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。它提醒着我，爱，经不起等待；有些话，一定要趁早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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