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时我刚上初中,阿婆总是在清晨露水未干时,在树下铺开洗干净的旧床单。她拿着长竹竿,轻轻敲打枝条,细密的桂花便簌簌落下,像一场金色的雨。我蹲在旁边,看花粒在布上越积越厚,空气里的甜香愈发浓郁。
“囡囡,来帮阿婆挑叶子。”她总是这样唤我。
我们并排坐在小板凳上,把混在花里的细叶一片片拣出来。阿婆的手很巧,她能一边拣花,一边把最香的花粒装进我的上衣口袋。“带着去上学,一整天都是香的。”
那些年,每个秋天都是这样过的。阿婆会做桂花蜜、桂花糕,还会缝制桂花香囊。她说这棵树是她嫁过来时亲手种的,陪了她三十多年。“桂花最懂人心,”她常摸着粗糙的树皮说,“你高兴时它特别香,你难过时它也陪着。”
高二那年秋天,阿婆住院了。医生说只是小毛病,住几天就能回家。我去医院看她时,特意带了一小瓶刚摘的桂花。她靠在枕头上,深深闻了闻,笑了:“还是咱们家的最香。”
可阿婆没能赶上那年的桂花盛期。她走的时候,树上的花才开了不到一半。
葬礼结束后,我独自站在桂花树下。花香依旧,却感觉完全变了——那甜里带着苦,香中掺着涩。风吹过时,花粒落在我肩上,再也不会有阿婆来轻轻拂去了。
母亲接过了制作桂花蜜的活,但她总说做不出阿婆的味道。我知道,缺的不是手艺。
大学我去了北方。那里的秋天也有桂花,只是稀稀拉拉的几棵,香味单薄得很。每到中秋,我就特别想家,想那棵老树。我会给家里打电话,第一句总是:“咱们家的桂花开了吗?”
母亲明白我的心思:“正盛呢,满院子都是香的。”
大三那年秋天,我交了个男朋友。他是北方人,从没见过桂花树。国庆假期我带他回家,特意赶在桂花最盛的时节。
“这就是你说的那棵树?”他仰头看着满树金黄,深深吸了口气,“真的好香啊。”
我搬来梯子,想采些花做桂花蜜给他尝。站在梯子上,我忽然想起阿婆以前总说:“小心点,别摔着。”而现在,树下换成了这个高高瘦瘦的男孩,他紧张地扶着梯子,不停地说:“慢点,我在这儿呢。”
那天我们一起拣花、蒸花、酿蜜。我教他认什么样的花最香,怎么判断糖和花的比例。他学得很认真,但总是笨手笨脚的,手上沾满了黏糊糊的糖浆。
“原来你阿婆的桂花蜜这么做出来的。”他尝了一口刚封罐的蜜,眼睛亮了,“真甜。”
那一刻,我突然觉得,这甜味里久违的温暖又回来了一点。
毕业后我们结了婚,住在城里。每年秋天,我们还是会回老家采桂花。老树一年比一年高大,花香却从未变淡。
前年秋天,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。小家伙第一次见到桂花树时刚满一岁,摇摇晃晃地站在树下,仰着小脸看那些细碎的花朵。有花粒落在她鼻尖上,她打了个小喷嚏,我们都笑了。
今年,女儿三岁了。上周末带她回老家,她像当年的我一样,蹲在阿婆铺开的布单旁,看金黄的桂花飘落。
“妈妈,好香呀。”她使劲嗅着空气。
我教她怎么轻轻拣出混在花里的叶子,她把挑好的花粒小心地捧在手心里:“我们可以带点回家吗?”
“当然可以。”我说着,往她的小口袋里装了一小把。
丈夫在树下架起梯子,准备多采些花。女儿紧张地站在我身边,学着当年她爸爸的样子喊:“爸爸小心点!”
那一刻,我忽然明白了——阿婆从未真正离开。她在这年年如期而至的花香里,在我教女儿拣花的动作里,在每一个共享这香气的秋天里。
桂花依旧年年开,只是树下的人换了又换。而那份因共闻而完整的香气,就这样一代代传了下来。当女儿把第一把自己拣的桂花塞进我手心时,我知道,来年秋天,这香气还会继续飘下去,带着所有的爱与记忆,甜丝丝的,弥漫在每一个需要它的角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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