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暴文章
我应了一声，开始收拾摊位上剩下的几本书。这是我在大学城附近摆的旧书摊，每周五下午都会来。他是常客，后来成了帮我收摊的人，再后来，成了说要和我一起回家的人。
收拾好东西，我抬头找他。他还在街对面，低头看着手机，手指飞快地打着字。我心想，可能是在处理工作上的急事吧。他总这样，忙起来什么都顾不上。
我拎起装书的编织袋——挺沉的，里面有二十多本书。穿过马路时，我一直在看他。他收起手机，双手插在裤兜里，沿着人行道慢慢往前走。我加快脚步，以为他会在前面等我。
可是没有。
他走得不快，但我背着这么重的东西，怎么也赶不上。我们之间隔着十几米的距离，中间是来来往往的学生。有情侣牵着手慢悠悠地走，有刚打完球的男生勾肩搭背，每个人都成双成对，只有我们俩，一前一后，像两个陌生人。
我想喊他，又觉得太矫情。也许他只是想先走到停车的地方？也许他以为我跟在后面？各种猜测在脑子里打转。
风有点大，吹得路边的梧桐叶子哗哗响。我换了个手拎袋子，勒得手心发红。这个编织袋是我们一起去买的，他说这种袋子结实，装书最合适。现在它沉甸甸地压在我手上，而他走在前面，一次都没有回头。
走到第二个路口，红灯亮了。他停下来，我赶紧快走几步，终于快要赶上他了。隔着三四个人，我能看见他后颈上那颗小小的痣，看见他被风吹乱的头发。只要他回头，一定能看见我。
可是绿灯亮了，他随着人群继续往前走，还是没有回头。
那一刻，我突然觉得特别累。不是拎书拎得手酸的那种累，是从心里漫出来的疲惫。我想起很多事。
想起三个月前，也是这样的傍晚，他第一次来我的书摊，蹲在那里翻了半个小时的《挪威的森林》。最后他买下了那本书，还说：“这本书我读过三遍，每次感受都不一样。”他的眼睛很亮，笑起来有浅浅的酒窝。
想起他第一次帮我收摊，笨手笨脚地捆书，绳子绕来绕去总是系不紧。我教他怎么打结，他学得很认真。那天我们一起去吃了牛肉面，他把自己碗里的牛肉都夹给了我。
想起他说“以后我都陪你收摊”时认真的表情，想起他握着我的手说“我们回家”时掌心的温度。
可是现在，他说了“回家吧”，却没有和我一起走。
我放慢了脚步。既然他不需要我并肩走，那我也不必拼命追赶了。袋子真的很重，勒得手指发麻，但我突然不在乎了。就让它勒着吧，疼一点反而让人清醒。
他拐进了我们常去的那家便利店。我站在街对面，透过玻璃窗看见他在冰柜前选饮料。他拿了两瓶乌龙茶——我们都很喜欢喝的那种。那一刻，我心里又升起一丝希望：他记得给我带一瓶。
可是当他付完钱走出来，我只看见他打开一瓶，仰头喝了起来。另一瓶在他另一只手里晃荡着，但他并没有要等我的意思，继续往前走了。
夕阳快要落下去了，天空从橘红变成了深紫色。路灯一盏盏亮起来，把人的影子拉得很长。我们的影子在地上交替着，他的在前，我的在后，偶尔重叠，又很快分开。
我想起小时候，爸爸带我去集市，人很多，我个子小，总是跟不上。爸爸会不时回头找我，要是看不见我，就会大声喊我的名字。找到我之后，他会紧紧牵着我的手说：“跟紧了，别走丢。”那时我觉得，被人在乎就是有人愿意回头找你，怕你走丢。
而现在，我好像真的走丢了。
终于到了我住的小区门口。他站在那儿，像是在等人。我走近了，他才看见我。
“你怎么走这么慢？”他问，语气里有点责备。
我张了张嘴，想说袋子很重，想说你怎么不等等我，但最后只是摇了摇头：“没什么。”
他把手里那瓶没开的乌龙茶递给我：“给你买的。”
我接过瓶子，冰凉的，瓶身上凝着细密的水珠。原来他记得。
“谢谢。”我说。
我们并肩走进小区，他自然地接过我手里的袋子：“这么重，怎么不叫我帮忙？”
我没有回答。他大概永远不会明白，有些重量不是手上的，而是心里的。
那天晚上，他像往常一样在我家吃了晚饭，我们看了部电影，他吐槽剧情漏洞百出，我笑他太较真。一切看起来都和往常一样。
但我知道，有些东西不一样了。
后来他回家了，说明天再来找我。我站在阳台上，看着他走出楼道，一个人走进夜色里。这次我没有目送他远去，而是很快回到了屋里。
屋里很安静，只有时钟滴答作响。我拿起那瓶乌龙茶，瓶身已经不再冰凉，就像某些慢慢冷却的热情。
“回家吧”这三个字，原来可以这么轻，轻到说出口就被风吹散；也可以这么重，重到能压垮一个人所有的期待。
那天之后，我依然每周五去摆书摊，他依然会来帮忙收摊。只是当他说“回家吧”的时候，我会笑着说：“你先走吧，我还有点事。”
他开始会等我，会主动帮我拎最重的东西，会走在我的身边而不是前面。但我知道，有些路，终究是要自己走的。而那个夕阳很好的傍晚，他走在前面一次都没有回头的十几分钟，成了我心里一道淡淡的痕——不疼了，但永远在那里。
如今我依然相信爱情，只是不再相信有人会永远走在我的身边。这大概就是成长吧——不是变得冷漠，而是学会了在别人说“回家吧”的时候，自己认得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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