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暴文章
我们是最好的朋友，至少在那天之前是。我们一起在操场上疯跑，分享同一副耳机，连午饭的鸡腿都会分给对方一个。可偏偏为了那次演讲比赛的名额，我们吵得天翻地覆。现在想想，不过就是个校级比赛，可在当时十六七岁的我们眼里，那简直比天还大。
“老师明明说好了是我去的！”我声音都在抖。
“名单上写的是我的名字，你自己看！”他把报名表拍在桌上。
我们像两只斗红眼的小公鸡，把最难听的话都扔向对方——他说我发音不标准，我说他只会死记硬背；他说我太爱表现，我说他假清高。每一句话都像刀子，专挑最疼的地方扎。
吵到最后，我们都愣住了。他看着我的眼睛慢慢红了，而我，眼泪早就控制不住地往下掉。不是委屈，是害怕——我好像把我们之间很重要的什么东西打碎了。
“行，你去吧。”我抓起书包冲出教室，听见他在后面喊我的名字，但我没有回头。
回到家，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。妈妈来敲门问我怎么了，我说头疼。确实是头疼，心更疼。我不断地回想我们争吵的每一个细节，越想越生气，越想越难过。我在心里列数他的“罪状”，告诉自己这样的朋友不要也罢。可每数一条，心就空一块。
那一个星期，我们成了陌生人。在学校遇见，要么假装没看见，要么立刻拐进另一条走廊。我的座位在教室左边，他的在右边，中间隔着五排桌椅，却像隔着一片海。有时候我会偷偷看他，发现他也在看我，目光撞上的瞬间，我们又同时别开脸。
其实第三天我就不生气了。我开始后悔，后悔说了那么多伤人的话。可少年的自尊心啊，像玻璃做的，明明想靠近，却怕一碰就碎。我甚至想过写张纸条道歉，可笔拿起来又放下——万一他不理我怎么办？万一他觉得我认输了呢？
直到那个周五的下午。
放学铃响了，同学们像潮水一样涌出教室。我慢吞吞地收拾书包，他也磨磨蹭蹭的。等教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时，夕阳已经把整个教室染成了橘黄色。
我拉好书包拉链，深吸一口气，准备像前几天一样目不斜视地走出去。可就在我经过他座位时，他突然站了起来。
我们同时愣住了。他看着我，我看着地面，心跳得像打鼓。
然后，他做了一件我完全没想到的事。
他从书包侧袋里掏了掏，拿出了一颗糖——就是小卖部最普通的那种水果硬糖，透明的糖纸，在夕阳下闪着细碎的光。
“给你。”他把糖递过来，手有点抖，“橙子味的，你最喜欢的。”
我的视线一下子模糊了。那颗糖在他手心里躺着，糖纸皱皱的，像是被他攥了很久。我能想象他这一整天，或者好几天，都在口袋里放着这颗糖，一次次想给，一次次退缩。
我接过糖，糖纸还带着他的体温。我低着头，不想让他看见我掉眼泪，可眼泪还是啪嗒啪嗒地砸在校服裤子上，晕开深色的圆点。
“对不起。”我们异口同声地说，然后都愣住了，接着又一起笑了出来，虽然眼里还挂着泪花。
我剥开糖纸，把橙色的糖块放进嘴里。真甜啊，那种甜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心里，把所有堵在心口的委屈、不甘和难过，都一点点化开了。
“其实……”他挠挠头，“名单是老师改的，不是我主动要去的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我点点头，“班长后来告诉我了。”
我们又沉默了，但这次的沉默不一样，不再是冰冷和隔阂，而是一种如释重负的安静。
那天我们一起走回家，像从前一样。谁也没再提吵架的事，聊的都是这一周班里发生的趣事，新出的漫画，周末要去哪里玩。可我们都知道，有些东西不一样了——经过这次，我们的友谊好像更结实了。
那颗糖的糖纸，我现在还留着，夹在最喜欢的那本书里。有时候翻到，还会拿出来看看。皱巴巴的糖纸，边缘已经有些磨损，可每次看见它，心里都会软下一块。
后来我们上了不同的大学，去了不同的城市，都有了新的朋友圈子。可每年回家，我们都会约出来见一面，吃顿饭，聊聊天。有时候聊起高中那些事，还会提起这次吵架。他总是笑着说：“你那时候可真倔，一个星期都不理人。”我就会回敬他：“你不是也一样？”
但我们都知道，如果不是他先递出那颗糖，也许我们的友谊就真的停留在十六岁那个下午了。
现在我也学会了在和人闹矛盾时，先递出一颗“糖”。不一定是真的糖，可能是一条微信，一个笑容，或者一句“吃饭了吗”。我发现，只要有人先伸出手，大多数的隔阂都能融化。
只是现在的糖，好像都没有那天他给我的那颗甜了。
也许甜的从来不是糖本身，而是那个递糖的人，那个下午，和那份宁愿放下骄傲也要挽回你的心意。它告诉我：真正在乎你的人，即使和你吵得面红耳赤，即使自己也满腹委屈，还是会想办法，让一切重新变甜。
这些年经历过更多更复杂的矛盾，职场上的，感情里的，有时候解决得漂亮，有时候处理得糟糕。可每当我觉得过不去的时候，都会想起那个橙子味的下午，想起他手心里那颗带着体温的糖。然后我就会想：也许我可以做那个先递出糖的人。
毕竟，比起对错，比起输赢，比起那点可怜的自尊心，我们珍惜的人和事，才更值得守护，不是吗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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