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暴文章
一切得从去年夏天说起。我刚大学毕业，工作找得不顺利，租着一个月八百块的小单间，每天刷招聘网站刷到眼睛发疼。银行卡里的钱只出不进，心里慌得厉害。就在这时候，一个以前在网吧认识的朋友小斌联系上了我。他听说我处境不好，很热情地说要给我介绍个来钱快的兼职。
“特别简单，就是用你的银行卡帮别人收一下款，再转出去，每次给你提成百分之五。”他在电话里说得轻描淡写。
百分之五！我当时心里咯噔一下。帮人转个账就能拿这么高的提成？我心里不是没有疑虑，也隐约觉得这可能不太正规。我甚至上网搜了搜，看到一些“帮信罪”的字眼，但那些法律条文太晦涩了，我觉得离自己很遥远。另一个声音在我脑子里喊：万一呢？万一就是灰色地带，打擦边球呢？你现在都吃不上饭了，还管那么多？那种对金钱的渴望，加上小斌一再保证“绝对安全，就是帮朋友公司走个账，很多人在做”，我那点可怜的警惕心很快就败下阵来。
我清楚地记得第一次操作。那天下午，我按照指示，带着自己的身份证和好几张银行卡，到了市中心一家很安静的咖啡店角落。小斌和一个陌生男人在那里等我，那个男人话很少，只是低头不停看手机。我把卡号报给他们，没多久，手机就接连收到银行的短信提醒——“您尾号XXXX的账户收入50000元”，“收入80000元”……看着屏幕上那一长串零，我的心跳得飞快，手心里全是汗。那是我从未拥有过的数字。紧接着，我按照他们的要求，通过手机银行，把这些钱一笔一笔地转到了另外几个陌生的账户里。整个过程中，那个陌生男人就坐在我对面，偶尔抬眼看一下我的手机屏幕，眼神没什么温度。
操作完，小斌当场点了一千多块现金给我。捏着那叠崭新的钞票，指尖传来的触感那么真实，刚才所有的不安和紧张，好像瞬间都被抚平了。来钱太快了，太容易了。那种感觉，像吸毒一样，明知道不对劲，却沉溺于瞬间的快感无法自拔。
后来，我又做了几次。金额越来越大，从几万到几十万。我甚至把自己的支付宝、微信支付都提供了出去。我给自己找了很多借口：我只是提供了卡，我又没偷没抢；我只是赚点手续费，维持生活而已；那么多人都没事，怎么会偏偏我倒霉？我像一只鸵鸟，把头深深埋进沙子里，拒绝去思考这些巨额资金背后可能是什么。我刻意不去想，为什么正经生意需要这样频繁地用个人银行卡倒账？为什么那些打款方和收款方我都完全不认识？
偶尔，在深夜睡不着的时候，我也会害怕。手机里关于电信诈骗、网络赌博的新闻越来越多，我心里发毛，但第二天看到轻松到账的“提成”，我又会安慰自己：“再做几次，攒够一点钱就收手。”
收手？根本没等到那一天。
那天早上，我刚走出出租屋，准备去买个早餐，两个便衣警察就迎了上来，出示了警官证。“我们是公安局的，找你了解点情况。”那一刻，我脑子“嗡”的一声，一片空白。我知道，该来的，终究还是来了。
在审讯室里，面对着警察，我才第一次真正弄清楚，我那些卡里流转的，到底是什么钱。是全国各地老百姓被诈骗的血汗钱、养老钱、看病钱！警察给我看了一些受害者的笔录，有一位六十多岁的大妈，被冒充公检法的人骗走了毕生积蓄三十万，那笔钱，就是从我的卡里转出去的；还有一个刚刚工作的年轻人，被网络贷款骗了两万块，那是他省吃俭用准备给妈妈买生日礼物的钱……看着那些文字，想象着屏幕背后一个个家庭绝望的样子，我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，羞愧、悔恨、恐惧，各种情绪像潮水一样把我淹没。我捂着脸，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。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。
我成了诈骗链条上的一个帮凶。我那双接过脏款的手，虽然没直接去骗，却实实在在地帮骗子洗白了赃款，切断了资金流，增加了警方追查的难度。因为我提供的银行卡，那些受害者追回钱的希望变得更加渺茫。
后来，我因涉嫌帮助信息网络犯罪活动罪被刑事拘留，然后逮捕，现在正等待着法院的判决。进了看守所，我才真正明白“自由”两个字有多重。高墙、铁窗、规律到刻板的生活，还有对未来的巨大迷茫。父母从老家赶来，在会见室里看到他们仿佛一夜之间白了的头发和哭肿的双眼，我恨不得当场死去。我是他们辛辛苦苦供出来的大学生，是他们的骄傲，可现在，却成了他们的耻辱。
同监室的人形形色色，也有几个和我一样，是涉“帮信罪”进来的。有个是因为卖了自己的银行卡，有个是帮人注册了对公账户。我们有时候会聊起来，发现经历都惊人地相似——一开始都觉得是小事，来钱快，抱着侥幸心理，结果一脚踏进来，万劫不复。
现在，我每天都在反思。我错在哪？第一，错在懒惰，想不劳而获，走捷径。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，越是看起来轻松赚钱的门路，底下越是万丈深渊。第二，错在无知，或者说，是刻意地无知。我不懂法，也不想去懂，自己骗自己，蒙上眼睛往前冲。第三，错在侥幸，总觉得倒霉事不会落到自己头上，低估了法律的威慑力，也高估了自己的运气。
警官跟我说，现在很多像我这样的年轻人，尤其是刚出校门或者在校的学生，因为缺乏社会经验，法律意识淡薄，又面临着经济压力，特别容易被这些“兼职”诱惑。我们可能觉得自己只是提供了技术性的帮助，离真正的犯罪很远，但在法律上，我们的行为已经构成了犯罪，成为了信息网络犯罪的“工具人”。
如果可以重来，我宁愿去工地搬砖，去餐厅端盘子，赚每一分干净、踏实的钱。可惜，人生没有如果。我写下这些，是用我血淋淋的教训，给所有可能面临类似诱惑的人提个醒：任何时候，都不要轻易出借、出售自己的身份证、银行卡、手机卡，还有那些网络支付账号。 那不仅仅是几张卡片、几个账号，那是你身份的信誉，更是你人生的防线。一旦失守，你失去的，将是无法用金钱衡量的自由、清白和未来。
门外是自由的阳光和空气，而我在门内，用最惨痛的代价，才读懂了“脚踏实地”这四个字最朴素的含义。我的青春，注定要烙上一个永远无法抹去的污点。这条路，我走错了，希望你们，永远别踏上这条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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