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暴文章
那天下午，我正在翻朋友圈，突然弹出一个好友申请。头像是个穿军装的中年人，浓眉大眼，看着特别精神。验证消息写着：“阿姨您好，我是通过‘缘分天空’推荐认识的。”
“缘分天空”是我前阵子刚注册的交友软件——闺女说现在老年人都用这个交朋友。我犹豫了一下，通过了。
“阿姨您好，我叫李建国，是一名军官。”他发来消息，“冒昧打扰了。”
就这样，我们聊上了。他告诉我他五十岁，在部队待了二十多年，妻子病逝多年，儿子在国外读书。他说他最喜欢和老年人聊天，因为他母亲去世得早，看见我这个年纪的阿姨就觉得亲切。
那以后，他每天准时问候。早上六点，“阿姨，今天天气凉，多穿件衣服”；中午十二点，“吃饭了吗？要注意营养”；晚上九点，“早点休息，睡前喝杯温牛奶”。这些叮嘱，我儿女都未必想得到。
有一次我感冒了，在朋友圈发了句“人老了，不中用了”。他立刻打来电话——那是我们第一次通话。声音浑厚有力，带着着急：“阿姨，您吃药了吗？量体温没有？要不要我让战友帮您送点药过去？”我说不用麻烦，他却很坚持：“您就像我母亲一样，照顾您是应该的。”
就这句话，让我握着电话哭了。老伴走了十年，已经很久没人这样关心过我了。
聊了大概一个月后，他开始提到他在做一个“投资”。“是我们部队内部的福利项目，只有军官和家属能参与。”他发来几张照片——穿着军装站在部队大门口，还有和“首长”的合影。“这个项目稳赚不赔，我就是想多攒点钱，等退休了好好孝敬您这样的长辈。”
我问他是什么项目，他说是“军队内部基建”，具体不能多说，涉密。但他保证，投十万，三个月就能拿回十二万。“我自己投了五十万，这是给官兵谋福利的好事。”
说实话，我当时犹豫了。十万不是小数目，是我攒了好几年的养老钱。但他说：“阿姨，我把您当亲妈看，还能骗您吗？等这笔赚了，我带您去北京旅游，看看天安门。”
我想起这一个月来的点点滴滴——那些准时送达的关心，那些贴心的叮嘱，还有他说话时那种诚恳的语气。一个保家卫国的军官，怎么会骗我一个老太太呢？
第二天，我去银行转了十万。柜台的工作人员问我认不认识对方，我说：“认识，是我一个亲戚。”心里还觉得人家多管闲事。
钱转过去后，他更加殷勤了。每天汇报项目进展：“今天签合同了”“资金到位了”“已经开始盈利了”。还发来各种文件照片——红头文件、公章、批文，看起来都很正规。
过了两周，他说有个“更好的机会”：“阿姨，现在有个追加投资的名额，原来要副师级以上才能参加，我特意为您争取了一个。再投八万，收益能翻倍。”
我卡里还有八万积蓄，是准备应急用的。这次我犹豫得更久了。他打来电话，声音有些失落：“阿姨，是不是不相信我？我知道，我们非亲非故，您有顾虑是正常的。要不这样，这八万我帮您垫上，等收益下来了再从里面扣。”
他这么一说，我倒不好意思了。“不用不用，阿姨相信你。”我又去转了八万。
十八万，我一辈子的积蓄，全都投进去了。
转完第二笔钱后，他开始变得若即若离。回复消息慢了，电话也不常打了。我问项目情况，他总是说“正在走流程”“再等等”。我开始失眠，整夜整夜地看着手机，等他像从前那样发来问候。
直到那天早上，我像往常一样发去“早上好”，却发现消息发不出去了——他把我删了。
我愣在沙发上，手机从手里滑落。过了好久，我才颤抖着给女儿打电话。女儿一听就哭了：“妈，您怎么不早跟我说啊！这是典型的杀猪盘啊！”
女儿当天就坐高铁回来了，带我去报警。在派出所，警察告诉我，这是专门针对单身老年人的诈骗。那个“军官”用的所有身份都是假的，照片是网上找的，钱转到境外去了，基本追不回来。
做完笔录出来，女儿扶着我。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，我看着女儿哭红的眼睛，突然想起这十八万里，有三千是女儿刚工作时给我买第一件羽绒服的钱，我舍不得花存下来的；有五千是老伴临走前塞在我手里的，说给我应急用；还有每年儿女给我的红包，我都一分没动地存着……
这些钱不只是钱，是我一辈子的记忆和念想。
女儿紧紧握着我的手：“妈，钱没了就没了，您别太难过。以后有什么事一定要跟我们说。”
我点点头，眼泪却止不住。我不是心疼钱，我是心疼那个傻傻相信有人会真心关心我的自己。
现在，我还是一个人住在老房子里。早上遛弯，中午午睡，晚上看电视。只是手机再也不响了。偶尔听见提示音，心里还会一惊，然后苦笑——哪还有什么人给我发消息呢。
公园里认识的老姐妹问我，怎么不爱说话了。我说没什么，人老了就懒得说话了。其实我是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们，我曾经那么接近过“幸福”，近到以为终于有人愿意陪我这个老太婆说说话，关心我冷不冷、饿不饿。
那十八万买来了一个月的嘘寒问暖，买来了我以为迟来的陪伴。贵吗？真贵。但更贵的是，我可能再也无法相信任何人的善意了。
这段经历我没跟太多人说起，太傻了，傻到自己都不愿意回想。今天说出来，是希望如果也有像我一样的老人，独自守着空荡荡的房子，盼着手机里能有个说话的人——请一定要记得，真正关心你的人，不会跟你谈钱。无论他说他是什么人，无论他的话多么动听。
天快黑了，我又该一个人回家做饭了。阳台上的茉莉花开了，香了一整个夏天。只是再也不会有人提醒我，花开的时候，该换盆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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