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暴文章
我揉着眼睛开门，他一身利落的登山装束站在晨光里，背包鼓鼓囊囊的，手里还拎着个小包递给我：“给你备了份吃的，路上垫肚子。”那语气，像极了小时候带我上学时的样子。
这座山我们说过好几次要爬，可总是被这样那样的事耽搁。这次他提前好几天就规划好了路线，发来详细的地图，哪个路段陡，哪个地方可以休息，哪里风景最好，都标得清清楚楚。“你跟紧我就行，”他说，“其他的交给我。”
山路比想象中难走。刚开始还有整齐的石阶，越往上越变成窄窄的土路，被前人的脚步踩得坑坑洼洼。他在前头开路，步子迈得又稳又快——他走路向来这样，认识他这么多年，好像永远都走在他后头。
“小心这里的石头，有点松。”他回头提醒，顺手把横在路中间的树枝拨到一旁，动作自然得像呼吸。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，在他肩头跳跃。
这样的回头，一路上不知有多少次。
路过一片陡坡时，脚下碎石滚动，我踉跄了一下。几乎同时，他已经转过身来，手伸到半空：“这段不好走，我拉你。”那只手很有力，掌心温热，握住的时候让人莫名安心。其实我自己也能过去，但被他这样牵着，心里就特别踏实。
想起很多年前，也是这样一个需要他回头的时刻。那时我刚到城里工作，人生地不熟，租的房子又小又旧。晚上加班回去，走在黑漆漆的巷子里总有些害怕。他知道后，什么都没说，只是从此每天晚上，只要我加班，他都会在巷子口等我。远远看见他站在那里，路灯把影子拉得很长，心里一下子就亮堂了。他总会先接过我的包，然后转身走在前面，但每走几步就要回头看看，确认我跟上了，才继续往前走。
那条巷子我们走了一年多，直到我搬了家。后来聊起这事，我说其实你不用每次都来接的。他笑了笑：“接习惯了，不然不放心。”
半山腰有片平台，我们停下来休息。他从背包里掏出水壶递给我：“喝口水，缓缓劲儿。”自己却顾不上喝，指着远处说：“你看，从这儿能看到咱们来的那条路。”
确实，来时的路蜿蜒在群山之间，有些路段隐在树林里，有些清晰可见。我们走过的每一步，原来都成了风景的一部分。
他拧开自己的水壶，喝了两口，目光还停留在远处：“记得你第一次单独出差吗？晚上打电话回来，说着一切都好，可我听你声音不对。第二天办完事，非要坐最晚的火车回来。你妈说我太惯着你了。”他顿了顿，“可你不知道，在出站口看见你笑着跑过来的时候，我心里有多高兴。”
这事我印象很深。那是我第一次独立完成重要任务，虽然电话里强装镇定，其实紧张得前一晚都没睡好。完成任务后归心似箭，没想到他会在深夜的站台等我。看见他的那一刻，所有故作坚强都瓦解了，就像小时候受了委屈见到家长，鼻子一酸，差点掉下泪来。
越往上爬，路越陡。有一段几乎要手脚并用。他在前面，每一步都踩得很实，确认脚下的石头不会松动，才回头说：“踩我踩过的地方。”我学着他的样子，手扒着突出的岩石，脚寻找他留下的脚印。有那么一刻抬头，看见他正回头看我，额头上都是汗珠，眼神里却全是鼓励。
“快到了，”他说，“最后这段最陡，上去就好了。”
终于登顶的那一刻，风一下子大了起来，吹得衣服猎猎作响。整座城市都在脚下，远处的河流像一条银色的带子。我们并排站着，谁都没说话。过了好久，他轻轻说了句：“你看，我们爬上来了。”
是啊，爬上来了。这一路上，他在前面开路，拨开横生的枝桠，踩实松动的石块，提醒哪里有坎、哪里该慢。而每一次回头，都像在说：我在这儿呢，别怕。
下山时夕阳西斜，他依然走在前面，但步子明显放慢了。遇到陡坡，他会先下去，然后转身伸出手：“来，慢点。”那只手和上山时一样稳。
如今我也到了会被人称呼“叔叔”、“老师”的年纪，在工作里也开始带着年轻人做事，偶尔也会走在前面，也会不自觉回头看看他们有没有跟上。每次回头，都会想起山路上那个频频回首的身影。
有些人的好，藏在日常的细节里，藏在那些看似不经意的回头中。他们不一定说了多少动人的话，但总会用行动告诉你：无论路多难走，我会在前面开路；无论你走得多慢，我会回头等你。
就像这次爬山，就像这些年来走过的每段路。他在前面开路，还时不时回头看看我有没有跟上——这大概就是我能想到的，最温暖的陪伴了。
山路有尽头，人生路还长。但我知道，无论还要走多远，走多难的路，只要前面有他开路，有他不时的回头，我就有勇气一直走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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