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暴文章
我在网上搜“便利店加盟”，留了个电话。从那以后，手机就没消停过。打电话最勤快的是“XX便利”的李经理，声音热情得能融化冰块。“姐，您放心，我们全程扶持，从选址到开业，一条龙服务！”他在电话那头说得天花乱坠，“选址是我们的核心优势，有专业团队大数据分析，保证选址成功率95%以上！”
说实话，我当时被那个“95%”砸晕了。周末我专门跑了趟他们公司，在繁华的CBD，玻璃门锃亮，前台姑娘妆容精致。李经理亲自接待，西装笔挺，握手有力。会议室里，他指着PPT上的曲线图、柱状图，讲得头头是道。“我们不是随便找个空铺子就行，”他敲着白板，“要考虑人流密度、消费能力、竞争对手、未来城市规划……这些都是学问。”
他越说，我越觉得专业。临走时，他送我下楼，按着电梯按钮说：“您把积蓄投进来，我们比您更怕失败。选址要是错了，后面全白搭。这个道理，我们懂。”
就是这句话，让我彻底放下了戒备。是啊，他们是大公司，难道还会骗我这点小钱不成？
签合同那天，我手有点抖。加盟费、保证金、首批货款，加起来将近四十万。这是我工作十几年，加上父母帮衬才攒下的全部家当。李经理笑着递过笔：“迈出这一步，您就成功了一半。选址的事包在我们身上，很快给您好消息。”
我签了字，感觉像是把后半生押在了一张纸上。
等待选址的那半个月，我每天都充满希望。手机一响就赶紧看，是不是选址老师发来了好消息。第四天，负责选址的王老师终于加了我微信。他说话很简洁，发来的第一个备选地址在城北的一个新小区门口。
我兴冲冲地跑去看。那地方确实有个空铺位，小区看着也挺新。可我在马路对面蹲了一整天，从早到晚，数来数去，进出小区的人掰着手指头都能数清。旁边倒是有两家便利店，一家是本土连锁，另一家就是我要加盟的那个品牌——已经有一家了！
我赶紧给王老师打电话，声音都急了：“王老师，这地方已经有一家咱们的店了呀！”
电话那头顿了顿，然后是不紧不慢的声音：“哦，那个店啊，他们合同快到期了，不准备续了。”
我将信将疑，偷偷进了那家“即将关门”的店里转了转。店员正忙着补货，我问他们生意怎么样，小伙子擦擦汗说：“还行吧，这小区住满后越来越好了。”根本不像要关门的样子。
我把情况反馈回去，王老师只回了一句：“内部消息，你不懂。”然后就不再解释，只说再帮我找别的。
接下来的两个选址更离谱。一个在断头路尽头，周围全是围挡，施工牌上写着“地铁施工，工期两年”。另一个倒是在主干道旁，可五十米内有两家大型超市，五百米内有四家便利店。
每次我提出疑问，王老师都有一套说辞。“地铁修好就升值了，要眼光长远。”“有竞争说明有市场，我们品牌有优势。”我说人流太少，他就说“新小区入住率会上去的”；我说位置太偏，他就说“租金便宜也是优势”。
那段时间，我像个侦探一样，每个点位都去蹲守。早上七点去看上班的人流，中午看白领出来吃饭的多不多，晚上看周边亮灯率。我带着本子记录，拍视频，甚至还去和周边的店主聊天。得到的反馈都是摇头：“这地方不行，没人。”
我越来越慌，四十万已经打过去了，可选的这都是什么位置啊？我要求看他们的大数据分析报告，王老师总是推脱“这是公司机密”。我要求和他们领导见面，李经理的电话再也打不通了。
最后一次选址，是在一个大型公交站背后的小巷子里。不特意找根本看不见，而且那条巷子晚上连路灯都没有。我站在那个空荡荡的铺位前，看着墙角的蜘蛛网，突然就哭了。
那一刻我才明白，他们根本不在乎选址好不好。他们收完加盟费，任务就完成了。所谓的专业选址，不过是随便找几个空铺位应付了事。那些PPT上的曲线，那些“大数据”“成功率”，全是骗人的幌子。
我蹲在那个灰扑扑的店铺里，给王老师发了最后一条微信：“这地方不行，我看过了，根本没人。”
他很快回复：“任何位置都需要养店期，没有一开业就爆满的生意。”
我盯着手机屏幕，眼泪止不住地流。养店？这种位置，怕是店养死了也等不来几个人。
我决定止损，提出解除合同。这下子，他们露出了真面目。之前的热情全不见了，换上一副冷冰冰的公事公办嘴脸。“是您自己不满意选址，不是我们没提供服务。根据合同，加盟费不退。”
我翻出合同仔细看，才发现那些密密麻麻的条款里，早就埋好了陷阱——他们只承诺“提供”选址服务，从未承诺“确保”选址成功。一字之差，天壤之别。
那段时间是我人生最灰暗的日子。四十万几乎打了水漂，还背上了债。我不敢告诉年迈的父母，每天强装笑脸去上班，晚上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，整夜整夜睡不着。我想不通，为什么这些人能这么心安理得地骗人？他们也是别人的子女，也许也是别人的父母，怎么就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家庭多年的积蓄化为乌有？
后来我加入了一个维权群，里面全是和我一样被骗的加盟商。有个大姐，卖了老家的房子来加盟，现在夫妻俩在出租屋里天天吵架；有个年轻小伙，用尽了父母的养老金，现在白天上班晚上送外卖还债。每个人的故事都不一样，但被骗的套路如出一辙——虚假宣传、敷衍选址、然后以“你自己放弃”为由拒不退款。
我们一起去公司讨说法，保安手拉手拦在门口；我们去相关部门投诉，对方说这是合同纠纷，建议走法律程序；我们请了律师，律师看完合同直摇头：“条款对他们太有利了，很难赢。”
官司打了快一年，最后调解结案，只拿回了一小部分钱。律师费、诉讼费、来回奔波的路费，又花出去不少。
现在事情过去两年了，我家楼下真的新开了一家便利店。店主是对年轻夫妻，每天忙进忙出。我偶尔去买东西，看着他们忙碌而充满希望的样子，就会想起当年的自己。
昨天傍晚，我又去那家店买饮料。老板娘正在训斥儿子，小孩把冰柜里的雪糕拿出来玩化了。她气得抬手要打，最后却只是轻轻落下，抱着孩子哭了。她丈夫走过来，搂住她的肩膀，小声说：“没事，刚开始都难，会好的。”
我默默付了钱，走出店门。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，我心里一阵发酸。
如果当初我遇到的是靠谱的人，现在会不会也像他们一样，虽然辛苦，但充满希望？这个世上，还有多少像我这样的人，正怀揣着梦想，一步步走向精心设计的陷阱？
我的便利店梦早就碎了，但每次看到街角亮起的便利店灯光，心里还是会疼。那不只是四十万的教训，那是一个普通人对自己、对未来的全部信任，被击得粉碎的声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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