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目光从最上层开始,慢慢地往下移。
第一层是整套的世界文学名著,书脊上的烫金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。《战争与和平》《悲惨世界》《红与黑》,每一本都摆放得一丝不苟,书与书之间几乎没有缝隙。他的书总是这样,像是列队的士兵,整齐得让人不敢轻易打扰。
第二层放着历史类书籍,《史记》《资治通鉴》,还有一些我看不太懂的外国历史著作。记得他常说,读史可以明智,说这话时总会推推眼镜,眼神里有一种特别的光。
第三层是专业书,厚厚的大部头,书脊上印着艰深的专业术语。这些书他经常翻阅,有几本的边角已经微微卷起。
我的视线继续往下,在第四层的中间位置停留了片刻。那里原本该有一个空当的——至少在我的想象中应该有一个空当。可现在,那里严丝合缝地排列着三本经济学的书,像是从来就没有过别的可能。
那本该是我送他的《小王子》在的地方。
去年他生日前夕,我跑遍了城里三家书店才找到那个版本——淡蓝色的封面,里面有精致的插画,扉页上印着一行小字:“真正重要的东西,用眼睛是看不见的。”我在那页上写了赠言,字迹工工整整,生怕写坏了这份心意。
把书递给他的时候,我的手心都在微微出汗。他接过书,笑着说谢谢,然后随手放在了茶几上。那天客人很多,喧闹声淹没了书本落地时那声细微的叹息。
后来我每次来他家,都会下意识地看向书架。第一次来,书在茶几下层;第二次来,书在书桌角落;第三次来,书不见了踪影。我总安慰自己,也许是被收在某个抽屉里,或者带到办公室去了。
直到今天,我仔细地看遍了书架的每一个角落。
书架最底下两层放着些杂物:几本旧相册、一盒围棋、未写完的毛笔字帖。我甚至注意到有一格专门收着电器说明书,用文件夹整整齐齐地装订着。他是个很细心的人,什么东西放在哪里,都有他的道理。
“在找什么吗?”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
我慌忙直起身:“没什么,就是看看你都读了些什么书。”
他走过来,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《国史大纲》:“这本很不错,你要不要拿去看看?”
我接过书,指尖触到冰凉的封面。书很新,像是刚买不久,或者,很少被翻阅。
“那本《小王子》……”我终究还是没忍住,“你还记得放在哪里了吗?”
他愣了一下,眼神有那么一瞬间的游离,然后笑了:“可能收在哪个箱子里了吧,最近整理过几次书架。”
阳光渐渐变得柔和,在书架上投下长长的影子。我看着那些整齐排列的书,忽然明白了一件事:这个书架就像他的心,每一寸空间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。哪里放经典,哪里放工具书,哪里放消遣读物,都有自己的位置。而我的那本《小王子》,大概从一开始就没有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。
不是书架太满,而是它从来就不在应有的序列里。
记得送书那天,我还精心准备了一段话,想告诉他为什么选这本书。我想说,就像小王子守护他的玫瑰一样,有些感情需要用心浇灌。可那天话到嘴边,看着满屋的宾客,又咽了回去。
现在想来,也许那本书的宿命,从它离开书店的那一刻就已经写好了。它会被慎重地送出,会被客气地收下,会被辗转放置,最终消失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。而送书的人,还在一遍遍地寻找,在别人的书架前,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。
书架靠右的位置,摆着一张我们去年在西湖边的合影。照片里,他搂着我的肩,两个人都笑得很开心。相框擦得很干净,一尘不染地立在那些厚重的典籍旁边。
“晚上想吃什么?”他问,声音温和如常。
我把《国史大纲》放回原处,书脊与其他书对齐,不留一丝缝隙。
“随便吧。”我说。
转身离开书房时,最后一眼望向书架。夕阳的余晖为整面书柜镀上了一层金色,那些密密麻麻的书脊像是组成了一幅神秘的密码图。而我看懂了其中最深奥的密码——在那严整的秩序里,永远缺了一本不该缺的书。
或许每个人的心里都有这样一个书架吧。上面摆满了该摆的书,整齐、得体、无可挑剔。而那些放不进去的,就让它静静躺在某个被遗忘的角落,蒙尘、泛黄、最终被时间带走。
只是从此以后,我再也不会送书给别人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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