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暴文章
“阿姨，我们是社区青年志愿者服务队的，正在为山区留守儿童募捐。您看，这些都是孩子们自己做的手工品，卖来的钱全部用来买书本和文具。”他一边说，一边从纸箱里拿出一个彩泥捏的小兔子，还有一串用贝壳串成的风铃。小兔子捏得歪歪扭扭的，眼睛一大一小，却透着股稚拙的可爱。
我接过那只小兔子，心里最软的地方被触动了。我想起了自己的孙子，和他差不多大，每天被全家呵护着，而这些山里的孩子……我没往下想。
“阿姨，您要一个吗？二十块钱一个，就是个心意。”他看着我，眼神干净得像山泉水。
我毫不犹豫地掏出了钱包。不仅买了那个小兔子，还多给了他五十块，说：“这钱直接给孩子们，不用找零了。”
他连声道谢，从本子上撕下一张不干胶的爱心贴纸，仔细地贴在我衣襟上：“阿姨，谢谢您的爱心！好人一生平安！”
那一刻，我心里暖烘烘的，觉得自己做了件特别有意义的事。那枚红色的爱心贴纸，我回家后都舍不得撕，看了好久。
过了几天，我又在小区里碰见他了。他还是那身红马甲，这次是在帮物业张贴防火宣传通知。他看到我，立刻热情地打招呼：“阿姨，是您啊！上次真谢谢您！”
就这样，我们熟络起来。他告诉我他叫“小李”，是附近大学的大三学生，学社工的，周末都来做志愿者。他嘴甜，手脚也勤快，见到老人拎重物会上前帮忙，看到孩子乱跑会温和地提醒。我们小区里的老头老太太，没有不喜欢他的。他时常和我们聊天，说起他去“支教”的那个山区小学，说孩子们如何艰苦，如何渴望知识，说到动情处，眼圈还会发红。我们这些听众，也跟着心酸不已。
信任，就是这样一点点建立起来的。他不再是一个陌生的志愿者，而是我们看着、喜欢着的一个“孩子”。
后来，他说他们志愿者团队策划了一个“暖冬行动”，要给山区孩子募捐过冬的衣物和一笔“助学金”。他在小区广场放了募捐箱，还拿出了一本厚厚的、塑封好的相册，里面全是孩子们的照片——破旧的教室，冻红的小脸，渴望的眼神。每一张都像锤子，敲在我们的心上。
大家捐钱捐物，非常踊跃。我捐了一千块钱，那几乎是我一个月的生活费。当时心里不是没有过一丝犹豫，但看着小李那疲惫却又充满干劲的脸，想着他描述的那些孩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样子，那点犹豫立刻就烟消云散了。他还郑重其事地给我开了收据，盖着红章（后来才知道是假的），让我放心。
“暖冬行动”结束后，小李说为了感谢大家的支持，他们团队特意定制了一批“感恩”纪念品，是一套纯银的纪念币，上面有志愿者的标志和爱心图案。“成本价2888一套，不是为了赚钱，就是个念想，也让爱心能持续传递。”他这样解释。
价格不菲，但当时我们都被那种“崇高”的氛围包裹着。好几个老邻居都订了，我也订了一套。我记得我把那厚厚一沓钱交到他手里时，他紧紧握住我的手，声音有些哽咽：“阿姨，我代表山区的孩子们，谢谢您！我们一定会把这份爱心里程碑一样传递下去！”
那一刻，我甚至有种流泪的冲动。
钱交了，小李说要去仓库取货，第二天送来。然后，他就像一滴水蒸发一样，彻底消失了。
第二天，他没来。打电话，关机。我们去社区问，社区说根本没有这个志愿者，也没有所谓的“暖冬行动”。我们又找到他说的那所大学，学工部的老师查了半天，告诉我们查无此人。
一切都明白了。
那一刻的感觉，我现在都找不到准确的词来形容。不是愤怒，也不是心疼钱，是一种……信仰崩塌的感觉。心里那座用善良和同情搭建起来的小房子，哗啦一声，全塌了。你那么相信一个人，同情一群孩子，结果这一切，从始至终，都是一场精心编排的戏。
那种恶心感，从胃里一直翻涌到喉咙。
邻居老张，把自己关在屋里一天没出门，他捐了给孙子存的两千块压岁钱。王奶奶气得高血压都犯了，躺在床上直哼哼，嘴里反复念叨：“他怎么下得去手啊，怎么装得那么像啊……”
我把我买的那只彩泥小兔子从抽屉里拿出来，它还是那样，歪着头，傻乎乎地笑着。可我现在看它，只觉得无比讽刺。它到底是什么做的？也许只是骗子随手在批发市场买的廉价品。他利用的，就是我们对孩子毫无保留的怜爱之心。
后来，我们报了警。警察来了，做了笔录，但像这样的骗子，往往流窜作案，抓到的希望很渺茫。警察也说，这类诈骗最可恶的地方，不仅仅是骗钱，更是透支了整个社会的信任。以后，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人，那些真正的志愿者，他们的路会变得更难。
这句话，像根针一样，扎在我心里，很久很久。
事情过去大半年了，偶尔在小区门口看到穿着红马甲的年轻身影，我的心还是会下意识地一紧，然后下意识地保持距离。我知道这不公平，但那种被深深欺骗后的创伤，不是那么容易愈合的。
我损失了将近四千块钱，那是我省吃俭用攒下的。但比钱更让我难受的，是那种真诚被践踏的感觉。我曾经以为，爱心是纯粹的，是温暖的，可在那一天，它变成了一把冰冷的刀子，被一个戴着伪善面具的人，亲手捅进了我的心里。
我现在还是会捐款，但只会通过官方指定的、信得过的渠道。那份毫无保留的、炽热的信任，我可能再也给不起了。
那只彩泥小兔子，我一直没扔。就让它待在抽屉的角落里，像个伤疤，也像个警示。它提醒我，善良是珍贵的，但在这个复杂的世界上，你的善良，必须有点锋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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