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暴文章
这个“他”，是我的父亲。
上一次和父亲单独散步是什么时候？我努力在记忆里打捞，竟要追溯到初中。那时他还会在晚饭后拍拍我的肩：“走，陪爸爸遛个弯。”我会不情愿地放下遥控器，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，听他讲单位里的事，心思却早已飞回电视节目里。
后来我离家求学，工作，在另一个城市扎根。我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，通话也总是那几句——“吃饭了吗”“天气冷多穿点”“钱够不够花”。隔着电话线，我能听见他那边电视的声音，他能听见我这边键盘的敲击声。我们像两个熟悉的陌生人，在各自的轨道上运行，偶尔交汇，也只是礼貌地擦肩。
可是那天下午，看着那些金黄的银杏叶，我突然特别想和他一起走走。不是逢年过节的家庭聚会，不是匆匆忙忙的医院探望，就是最简单的，两个人，一条路，慢慢地走。
我拨通电话，那头很快接起来。
“爸，明天有空吗？我想去中山公园看银杏，一起去吧。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——他大概在惊讶。然后是他一贯沉稳的声音：“好啊，我明天没事。”
第二天我开车回去接他。他早早等在小区门口，穿着那件穿了多年的深蓝色夹克，头发梳得整整齐齐。上车时，我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——那是他特有的味道，从小到大都没变。
去公园的路上，我们的话不多。他望着窗外出神，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着节拍。等红灯时，我偷偷看他——鬓角已经全白了，眼角的皱纹深得像刻进去的。那个曾经能单手把我举过肩头的男人，现在连系安全带都有些吃力。
公园里果然满是秋色。银杏叶金黄金黄的，风一过就簌簌地落，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。我们沿着蜿蜒的小路慢慢走，他走在外侧，这个习惯保持了几十年。
“记得你小时候，”他忽然开口，“最喜欢踩落叶，非要踩出响声才高兴。”
我笑了：“你还说我像只小狗。”
“可不是吗，蹦蹦跳跳的。”他也笑起来，眼角的皱纹舒展开，“有一次你非要收集各种叶子，说要做标本，结果回家全枯了，哭得不行。”
这些细节我早已忘记，他却记得这样清楚。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，往事便如这秋日的阳光，温暖地倾泻下来。
我们走到湖边，找了张长椅坐下。湖水很静，偶尔有落叶飘下，漾开一圈圈涟漪。几只水鸟悠闲地游过，留下淡淡的水痕。
“你三岁那年，”他看着湖面说，“就是在这个湖边，非要追鸽子，摔了一跤，膝盖都磕破了。你妈心疼得直掉眼泪，你却爬起来继续追。”
“后来那只鸽子追到了吗？”
“当然没有，”他转过头看我，眼里有笑意，“但你笑得特别开心，好像追的过程比结果重要多了。”
我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，忽然意识到，在我匆匆前行的这些年里，有多少这样的时刻被遗忘了？那些看似平凡的午后，那些我以为早已消失在时光里的细节，原来都被他仔细收藏着。
我们继续往前走，路过一个卖糖葫芦的小摊。他停下脚步，掏出钱包：“给你买一串？”
“爸，我都三十多了。”
“在爸爸眼里，你永远都是孩子。”他执意买了一串，递给我时，眼神和二十多年前一模一样。
我接过糖葫芦，咬了一口，酸甜的味道在舌尖漫开。就是这个味道，小时候每次来公园他都会买给我。那时他牵着我的手，我举着糖葫芦，觉得这条路永远都走不完。
现在，换我牵着他的手了。
他的手很粗糙，掌心的老茧硌着我的皮肤。这双手曾经为我换过尿布，扶我学会骑车，在我婚礼上紧紧握过我。如今，它在我手里显得那样瘦削，青筋凸起，皮肤松垮。
我们走到公园深处的一片草坪，阳光正好。几个孩子在放风筝，笑声清脆得像风铃。父亲停下脚步，看着他们出神。
“你小时候放风筝，总是我帮你放起来，然后把线轴交到你手里。”他说，“你紧紧抓着线，又紧张又兴奋，小脸涨得通红。”
“后来风筝挂树上了，我又哭了一场。”
“对，”他点点头，“我爬到树上帮你够下来，裤子都划破了。”
我们相视而笑。这些被岁月尘封的往事，在这个秋日的午后重新变得鲜活。原来，爱就藏在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细节里——藏在每一次蹲下身系鞋带的耐心裡，藏在每一句“小心看路”的叮咛裡，藏在每一个默默跟在身后的脚步裡。
夕阳西下时，我们开始往回走。影子被拉得很长，他的影子笼罩着我的，就像小时候一样。
“今天真好，”上车前，他忽然说，“以后常回来，咱们多走走。”
我点点头，喉咙有些发紧。
回程的路上，他睡着了，头靠着车窗，呼吸均匀。我调高了空调温度，把音乐声关小。后视镜里，公园渐渐远去，但那片金黄却深深印在心底。
其实我知道，我想和他一起去公园散步，不只是想看秋天的银杏，不只是想重温儿时的记忆。我是想在这个什么都很快的时代里，找回一点慢的东西；在这个什么都会过期的世界里，确认有些爱永远不会变质。
那天之后，我和父亲有了一个新的约定——每个月至少一起散步一次。有时在公园，有时就在他家附近的小路上。我们的话依然不多，但那种并肩前行的踏实感，是任何语言都无法替代的。
如今又是一个秋天，书桌上摆着那天在公园捡回的银杏叶，已经干透，但色泽依旧。每次看见它，我都会想起那个午后，想起阳光下他微笑的侧脸，想起我们踩在落叶上沙沙的脚步声。
有些路，走着走着就短了；有些人，陪着陪着就老了。但爱不是这样——它会在每一次并肩前行中生长，在每一个平凡日子里沉淀，最后变成生命里最温暖的光。
而我知道，无论再过多少个秋天，我都会记得那个午后，记得我想和他一起去公园散步的简单心愿，记得落叶纷飞中，他始终在我身旁。这就够了。
未经允许不得转载：风暴文章 » 内容均为网友投稿,不排除杜撰可能，仅可一观。
热门排行
阅读 (77)
1在跨境电商做选品：从踩坑滞销到爆单的选品逻辑阅读 (74)
2市场调研助理：协助项目的问卷整理阅读 (65)
3曾共看的日落，成单人余晖阅读 (62)
4网上买薯片，收到后袋子漏气阅读 (61)
5面包厂工人：给刚出炉的面包贴生产日期标签