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暴文章
这个比我高半头的小伙子，是我的儿子。今年他放暑假回家，我才突然意识到，在这个家里，他比我更像主人。
昨天我想给他热杯牛奶，端着玻璃杯在微波炉前站了半晌。该按哪个键？转多久？我记得上次用还是三年前，他高三的时候，我每天半夜给他热牛奶。现在面对面板上那些“微波”“烧烤”“组合”的按钮，竟有些手足无措。
“妈，我来吧。”他从我手里接过杯子，按了两下，微波炉嗡嗡响起。“你看，就这样，按这个微波键，再转这个调时间。”他耐心地教我，就像我当年教他系鞋带。
我点点头，其实根本没记住。看着他转身继续去收拾书桌的背影，心里泛起一阵说不清的滋味。
家里的电器，几乎都是他上大学后这几年添置的。智能电视、扫地机器人、空气净化器……每一样都是他远程指导我买的。他说：“妈，这些能让生活方便些。”可真正用起来的，似乎只有他。
上周六早上，我被客厅的动静吵醒。开门一看，扫地机器人正在工作，那个圆盘在地上转来转去，遇到障碍物就灵活地绕开。儿子坐在沙发上，用手机控制着它。
“这东西你会用啊？”我惊讶地问。
他笑了，“很简单啊，连上WiFi，手机上装个APP就行。妈你看，”他把手机递过来，“点这里就开始清扫，这里可以设定区域，这里调整吸力……”
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功能让我头晕。“这么复杂啊。”
“习惯了就好。”他轻描淡写。
我想起他小时候，对家里的老收音机充满好奇。那台收音机只有一个旋钮，转动时会有“咔哒”声，调台时声音忽大忽小，夹杂着滋滋的电流声。他总喜欢趴在那里，小手小心翼翼地转动旋钮，听着不同电台传来的歌声、戏曲、新闻，觉得神奇极了。
“妈妈，为什么这个小盒子里会有人说话？”他仰着小脸问我。
我摸摸他的头：“因为有电波呀，电波把声音传过来了。”
现在，他不再问这样的问题了。反倒是经常告诉我：“妈，这个要连蓝牙。”“那个要更新系统。”
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？
大概是他上初中那年。家里买了第一台电脑，他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所有操作。而我至今打字还要低头找字母，一下一下地敲。
他高中住校后，变化更快了。每次放假回来，都会发现他学会了新的技能——用手机支付、网上购物、打车软件。而我还在用最老式的翻盖手机，只能打电话发短信。
去年冬天，家里的老电视终于坏了。那台大脑袋的电视机陪了我们十几年，按键都已经模糊。他直接在网上下单买了台智能电视，送货上门安装。
新电视到家那天，他正好要返校。临走前，他花了半小时教我如何使用。
“妈，这个遥控器上有几个键你记住就行。这个是开关，这个是返回，这个是主页……”
我努力地记，可那些功能实在太多了。他走后，我常常按错键，然后整个屏幕就变成我不认识的界面。最后只好关掉电视，坐在安静的客厅里发呆。
这次他放假回来，发现我几乎没开过电视。
“妈，你是不是不会用啊？”他一边用手机投屏放着电影，一边问我。
我支吾着说：“不太习惯。”
他没有再追问，但从那天起，每天晚上都会陪我看两集电视剧。每次都会故意放慢动作，告诉我：“先按这个键打开，然后选这个图标，在这里找你想看的……”
我学得很慢。有时候刚教过，第二天又忘了。但他从不不耐烦，总是说：“没关系，多试几次就会了。”
昨天晚上，他教我用洗衣机的新功能。那台滚筒洗衣机是三年前买的，但我一直只用最基本的洗涤模式。
“妈，你看这个是快洗，15分钟就好。这个是除菌洗，洗内衣用的。这个是羊毛程序……”
他打开盖子，把我的一件羊毛衫放进去。“不同的衣服要用不同的程序，不然容易洗坏。”
我站在他身后，看着他熟练地操作，突然想起他六岁那年，踮着脚在卫生间里试图帮我洗衣服。那时候他连洗衣粉该放多少都不知道，一把一把地往里撒，弄得满地都是泡沫。我佯装生气地训他，他委屈地说：“妈妈太累了，我想帮你。”
现在，他真的能帮我了，可这种帮助里，藏着时光的无情。
今天下午，他说要教我视频通话。我们坐在沙发上，他拿出他的智能手机，我拿出我的老式手机。
“妈，你这个手机太旧了，该换一个了。”
我摇摇头：“能打电话就行了。”
他没再坚持，开始教我如何用他的手机打视频电话。“你看，点这个绿色的图标，然后找到我的名字，点这个摄像头标志……”
我凑近看，屏幕上的字太小，我的老花眼看得吃力。他察觉到了，立刻把字体调大。
“这样能看清了吗？”
我点点头。
“你来试一次。”他把手机递给我。
我的手有些抖，粗糙的手指在光滑的屏幕上总是点不准。试了三次，才终于成功拨出了视频电话。他的手机响起来，屏幕上出现我的脸——一个头发花白、皱纹清晰的老妇人。
“成功了！”他比我还高兴。
我也笑了，但心里酸酸的。
曾经，是我手把手教他认识这个世界——这是星星，那是月亮；春天树会发芽，秋天叶子会黄；红灯要停，绿灯才能行……如今，换他教我认识这个新的世界——这是智能家居，那是云端存储；手机可以支付，电脑可以见面……
这个世界变得太快，我跟不上了。
但让我欣慰的是，他虽然在新世界里如鱼得水，却从未嫌弃留在旧世界里的我。每次教我使用新电器时，他眼里的耐心，让我想起他小时候，我教他系鞋带、写字、骑自行车时的样子。
那时我常说：“慢慢来，不着急。”
现在换他说：“妈，不急，我慢慢教你。”
傍晚，他在厨房准备晚饭。电饭煲咕嘟咕嘟地响，抽油烟机低声轰鸣，烤箱闪着暖黄的光。他同时在操作好几样电器，游刃有余。
我站在厨房门口，看着他忙碌的背影。这个我用二十年带大的孩子，如今正在用他的方式，带着我慢慢适应这个日新月异的世界。
也许我永远学不会所有电器的用法，也许我始终搞不懂智能手机的所有功能。但没关系，只要有他在，我就不会在这个越来越智能的家里迷路。
他回头看见我，笑了：“妈，马上就好。今天教你用烤箱吧，很简单，烤红薯特别香。”
我也笑了：“好，你慢慢教，我慢慢学。”
就像很多年前，他刚学走路时，我跟在他身后，随时准备扶住踉跄的他。现在，换他走在我前面，在我跟不上这个时代时，放慢脚步，回头等我。
这就是时光的轮回吧。曾经我牵着他的手认识世界，如今他握着我的手，不让我在科技的洪流中掉队。电器会更新，时代在进步，但有些东西永远不会变——比如爱，比如陪伴，比如无论世界怎么变，我们都在彼此身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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