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汽修工:油污手拧好每颗螺丝

    我这双手,早就被机油浸透了纹路,指甲缝里黑黢黢的,怎么洗都洗不干净。早上出门前,媳妇儿拉着我的手看,叹了口气,说这哪像三十多岁人的手啊,糙得跟老树皮似的。我嘿嘿一笑,没说话。这双手,拧过的螺丝怕是能堆成一座小山了。

    我干汽修这行,整整十五年了。当初学手艺,师父头一天就告诉我:“记住喽,咱这活儿,就是个良心活儿。你手里拧的不是螺丝,是开车人的命。”这句话,我记了一辈子。

    记得最清楚的,是去年冬天那档子事儿。那天快下班了,天阴沉沉的,眼看要下雪。一辆老捷达歪歪扭扭开进来,下来个五十多岁的男人,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棉袄,脸上全是焦急。

    “师傅,帮帮忙,这车动静不对,明儿一早我得送闺女去火车站,她得出远门。”

    我让他把车开上升降机,底下瞅了一眼,底盘护板松了,排气管吊耳也快断了。再一听发动机,杂音不小。我说你这车问题不少,得花点时间。他搓着手,问我得多少钱。我报了价,他嘴唇动了动,没说话,走到旁边掏出个旧钱包,数了半天。

    “师傅,”他声音低低的,“能……能先修最要紧的吗?我就这些钱。”

    我看看他那样子,心里不是滋味。问他闺女去哪,他说去南方打工,第一次出远门。“孩子妈走得早,我就想让她安安稳稳到地方。”

    那天我本该下班的。徒弟凑过来小声说:“师父,这种活儿不挣钱,还费时间。”我瞪他一眼:“你懂什么!”

    我把车升起来,钻到底下。冬天的水泥地,寒气直往骨头里钻。底盘上全是泥垢,螺丝都锈死了。我先喷除锈剂,等它渗进去。那味道冲得很,但我早就习惯了。

    最麻烦的是排气管那个螺丝,在个犄角旮旯,扳手不好下劲。我只能歪着头,一只手扶着,另一只手慢慢拧。机油顺着胳膊往下流,冰凉的。拧到第三圈,滑丝了。我心里咯噔一下——最怕的就是这个。

    只好把整个总成拆下来,重新攻丝。这活儿精细,劲儿大了不行,小了也不行。车间里就剩下我一个人,灯开着,外面开始飘雪花了。那个当父亲的,就一直站在门口看着,不敢出声。

    弄好了装回去,已经晚上八点多了。我从车底爬出来,浑身都是油污,手冻得发紫。打着火试了试,声音正了。我把他叫过来:“好了,明天放心开吧。”

    他看着我,眼睛有点红,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二百块钱:“师傅,我就这些了……”

    我推开他的手:“算了,就当给闺女送行了。”

    他愣在那儿,突然就哭了,一个半大老头,哭得跟孩子似的。后来他买了包烟硬塞给我,最便宜的那种,但我一直没抽。

    回家的路上雪下大了,我骑着电动车,手冷得发疼,心里却热乎着。媳妇儿见我这么晚回来,本来要发脾气,看我一身油污,叹了口气,去打热水了。

    这行干久了,什么样的车都见过,什么样的人也见过。有开豪车趾高气扬的,也有开破车小心翼翼维护最后一点尊严的。但在我眼里,车无贵贱,每一辆都承载着一个家。

    拧螺丝看起来简单,其实门道多了。什么样的螺丝用多大力矩,都是有讲究的。缸盖螺丝要交叉着拧,轮胎螺丝要对角紧。力用大了,螺纹就毁了;用小了,跑着跑着就松了。这个分寸,全靠手上的感觉——老师傅说,这叫“手感”。

    现在很多年轻人都用扭矩扳手了,叮一声,到力了。我还是喜欢用老式的扳手,听着金属摩擦的声音,感受着那股阻力,就像跟车在对话。哪个螺丝紧到什么程度合适,我心里有数。

    去年有个小伙子来换刹车片,我检查的时候发现分泵导向销卡死了。这要是换了别人,可能就直接换刹车片完事。但我非得把它拆下来,清理干净,重新上油。徒弟嫌麻烦,说客户又不知道。我说:“等他知道就晚了。刹车的事,能马虎吗?”

    这双手啊,被螺丝刀硌出过老茧,被排气管烫过水泡,被零件划破过口子。但就是这双手,能摸出轴承的间隙,能听出发动机的异响,能保证每一辆从我这里开出去的车,都是踏实的。

    有时候深夜下班,看着满天的星星,我会想,也许我修的不仅仅是车。我拧紧的每一颗螺丝,都是在守护一段旅程,一个家庭。那个父亲的女儿平安到了南方,经常发照片回来;那辆换了刹车片的小伙子,可能避免了一次事故;还有无数个匆匆过客,他们开着修好的车,继续奔走在各自的路上。

    去年有个老客户搬家,特意来道别。他说这些年只相信我修的车,开着放心。他握着我的手,那双手也是粗糙的,是常年干活的手。那一刻,我突然觉得,我这份工作,值了。

    媳妇儿现在也不嫌弃我的手了,每天晚上都会给我准备一盆热水泡手。她说,这双手虽然脏,但是干净。

    是啊,油污能渗进皮肤里,但良心不会黑。我还会继续干下去,用我这双油污的手,拧好每一颗螺丝。直到哪天真的干不动了,我也能拍着胸脯说,这辈子,对得起经手的每一辆车,对得起每一个信任我的人。

    这,就是一个汽修工最大的骄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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