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暴文章
李阿姨早就开着门等着了，见到我们，脸上是那种既期待又有点不好意思的神情。“师傅，这么早，辛苦你们了。”她搓着手，“主要是家里小孙子快学走路了，这老阳台没封，栏杆都锈了，我天天看着，心里揪得慌。”
我摆摆手：“阿姨，您放心，交给我们。封好了，您孙子就能在里头安全玩儿了。”
这就是我干活儿的动力。我干了快二十年封阳台了，经手过的阳台，自己都数不清。但我心里清楚，我封上的不只是一扇窗、几块玻璃，我封上的是一个家的安心，一份踏实的日子。
李阿姨家这个阳台，是典型的老式阳台。水泥栏杆坑坑洼洼，原来的老钢窗歪歪斜斜，玻璃都模糊了。我和小陈先把旧窗小心拆下来，这得轻拿轻放，不然掉下去一块玻璃就是大事。拆完了，阳台就像豁了牙的嘴，风呼呼地往里灌。
接下来是量尺寸，这是最关键的步骤，差一毫米都不行。我拿着卷尺，上下左右，每个角落都量了三遍。小陈在边上看着，我一边量一边跟他念叨：“小子，看好了，咱们这活儿，基础打不好，后面全是麻烦。窗框歪一点，开关就不顺；密封做不好，下雨就渗水。业主把钱交给咱们，咱们就得对得起这份信任。”
清理基座，打水平线，安装窗框……每一步我都盯着，亲手摸过才放心。窗框摆正了，用膨胀螺丝固定，每一个螺丝我都拧得结结实实。那种“咔哒”一声吃到力的感觉，心里才踏实。
固定好主框架，就是装玻璃了。李阿姨选的是双层中空钢化玻璃，隔音又保温。抬玻璃的时候，我和小陈都屏着呼吸，这玩意儿沉，而且脆，边角磕一下就可能全废了。当最后一块玻璃严丝合缝地嵌入轨道，发出那声沉闷又顺滑的“噗”声时，我心里那块石头才算落了一半。
最后是打密封胶。这活儿看似简单，却是防水的关键。我拿着胶枪，沿着窗框和墙体的接缝，匀速、均匀地挤出一条饱满的胶线，再用手指细细抹平，不能有一点断点或气泡。胶水的味道有点刺鼻，但在我闻来，这是活儿快要干妥帖的味道。
全部弄完，天已经擦黑了。我们里里外外收拾干净，连一点碎屑都没留下。我拧开水龙头，洗了把满是灰尘和汗水的脸，然后才招呼李阿姨过来验收。
我推开崭新的窗户，开关顺滑，没有一丝异响。再关上，只听“咔”一声轻响，锁点精准到位。窗外马路的嘈杂声瞬间被隔绝了大半，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。
李阿姨这儿摸摸，那儿看看，尤其是走到阳台角落，那里以前漏风最厉害，现在她把手放在接缝处，感受了半天，然后回过头看着我，眼睛亮晶晶的。
“师傅，真好，一点风都没有了。”她说着，声音有点哽咽，“这下好了，下雨天不怕淋湿衣服，冬天不怕灌风，我小孙子……也能放心让他过来玩了。”
她非要给我们倒水，又拿出苹果让我们吃。临走时，塞给我们车费，我们没要。她送我们到门口，一遍遍地说着谢谢。
走下楼梯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，腰也酸得直不起来。小陈累得话都不想说。但走到楼下，我忍不住回头往六楼看了一眼。
李阿姨家那个新封的阳台，在渐浓的夜色里，亮着温暖的灯光，玻璃像一面黑色的镜子，映着楼下路灯的光晕，显得那么完整、那么安宁。
那一刻，所有的疲惫好像都消失了。我心里暖烘烘的，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。
这就是我的工作。风吹日晒，爬高走低，一身灰尘，两手糙茧。我们这些人，可能说不出什么漂亮话，但我们懂得“责任”两个字怎么写。每一个阳台背后，都是一个家。有盼着孙子平安长大的奶奶，有刚结婚憧憬未来的小夫妻，有为了孩子读书换房的中年人……
我封上的每一颗螺丝，抹平的每一道胶缝，都是为了守护这份平凡而珍贵的日子。让他们的家更安全一点，更安静一点，更温暖一点。
回到我那简陋的出租屋，我把工具一件件擦干净，收拾好。手机响了，是明天要安装的业主发来的信息，确认时间。我回复完，看着窗外城市的万家灯火。
我知道，那成千上万的灯火里，有很多扇窗户，是经过我的手安上去的。它们替我把风雨挡在外面，把温暖留在里面。
这么一想，我这活儿，干得真值。这辈子，能用手艺换来千家万户的安心，挺好。明天，又是新的一天，又有一个新的阳台在等着我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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