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暴文章
可现实呢？像一瓢冷水，兜头盖脸。
早上七点开门，一直到九点，门口连只麻雀都没蹦跶进来。我心里开始有点发毛，走到门口张望，街上人来人往，可他们的眼神，就像我们这面馆是透明的一样，轻飘飘地就滑过去了。偶尔有那么一两个人停下脚步，抬头看看招牌，眼神里带着点好奇，但更多的是犹豫，脚抬起来，最终还是落下，转身走了。那种感觉，就像你铆足了劲儿打出一拳，结果打在了软绵绵的棉花上，连个响动都没有。
一天，两天，一个星期……情况没有任何好转。最惨淡的一天，从早到晚，就卖了六碗面。三碗是我自己吃的，两碗是隔壁五金店老王实在看不下去过来捧的场，还有一碗，是一个走错路进来问厕所在哪儿的，我硬是给人塞了一碗面，没收钱。
晚上，我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店里，看着那些崭新的桌椅，它们安静得像一座座墓碑。灶台冷了，汤锅也凉了，只有消毒柜发出的嗡嗡声，显得格外刺耳。我点着一根烟，没抽几口，就那么看着它一点点烧成灰烬。心里头堵得慌，像塞了一团湿透的棉花。投进去的十几万，是我和老婆攒了半辈子的积蓄，还有从亲戚那儿借的一些。当初辞了工作开面馆，老婆虽然担心，但还是支持了我。现在这光景，我连家都不敢回，怕看见她欲言又止的眼神，怕听见她小心翼翼的安慰。
那段时间，我整个人都魔怔了。天天琢磨，是味道不行？我把自己关在厨房里，反复调试，咸了淡了，辣了麻了，尝到舌头都麻木。是位置不好？可这条街明明人来人往。是价格高了？我对比了周围所有面馆，咱这定价绝对是良心价。我甚至开始怀疑，是不是风水有问题。
绝望像潮水，一点点漫上来，快要淹到脖子了。我甚至开始盘算，这点桌椅灶具，能卖几个钱，够不够还债。
转机，是在一个半夜里冒出来的。我翻来覆去睡不着，脑子里乱糟糟的。忽然就想起我爹以前说过的话，他以前也是走街串巷卖小吃的。他说：“好东西，你得先让人尝到。人的舌头最实在，它认准了，腿就跟着来了。”
对啊！尝到！
一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劈中了我——免费！免费试吃！
这个想法一出来，我自己都吓了一跳。免费？那不得亏死？本来就没生意，再免费，不是死得更快？可转念一想，现在跟“死”了有什么区别？横竖都是个死，不如死马当活马医！
我跟老婆商量，她沉默了好久，最后叹了口气，说：“你想试，就试吧。反正……也没别的法子了。”
说干就干。我连夜打印了几十张粗糙的红纸，上面用毛笔大字写着：“老张面馆，招牌牛肉面，免费试吃三天！分文不取，只为交个朋友！”第二天天没亮，我就把告示贴满了附近几个小区和公交站。
贴完告示回来，我的心怦怦直跳，比开业那天还紧张。我不知道等待我的是什么，是无人问津的又一次嘲笑，还是……
早上八点，店里依旧冷清。我有点泄气，果然还是不行吗？
八点半，门口来了个探头探脑的大妈。“小伙子，你这……真免费？”她手里还拎着刚买的菜，眼神里全是怀疑。
“真免费！大妈您进来坐，马上给您下碗面！”我几乎是吼出来的，激动得手都有些抖。
当第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端到大妈面前时，她将信将疑地尝了一口。然后，我清楚地看到，她的眼睛亮了一下，紧接着又吃了一大口，嘴里含糊不清地说：“嗯！小伙子，你这面……真不错！汤浓，肉烂，面也筋道！”
就这一句话，我差点当场哭出来。这一个多月来，这是我听到的，第一句关于味道的、真诚的夸奖。
神奇的事情发生了。就像堤坝被冲开了一个小口子，水流瞬间就涌了进来。大妈还没吃完，门口又来了几个人，都是看到告示来的。接着，一个带一个，两个带三个……不到十点，我那空了一个多月的店，第一次，坐满了人！
人声鼎沸。真的是人声鼎沸。吸溜面条的声音，聊天的声音，喊“老板再加点汤”的声音……这些我曾经梦寐以求的声音，此刻真实地回荡在店里。我忙得脚不沾地，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淌，流进眼睛里，涩得生疼，我都顾不上擦。可我心里那个畅快啊，像三伏天喝了一大碗冰镇酸梅汤，从头到脚每一个毛孔都透着舒坦。
那三天，我几乎没合眼。准备的几百斤面粉，几十斤牛肉，全部消耗一空。我像个高速旋转的陀螺，煮面，端面，收拾碗筷，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。算账的时候，自然是亏的，而且亏了不少。但我看着那本子上记录的，来过的人，留下的只言片语的夸奖，我觉得这“亏”，比之前那种“静坐等死”的“盈”，要值钱一万倍。
免费试吃结束后，我的心又悬了起来。人家免费吃完了，还会愿意掏钱来吗？
第四天早上，我照常开门。心里七上八下地准备着材料。快到饭点的时候，我紧张地盯着门口。
来了！还是那个第一个来试吃的大妈，她不仅自己来了，还带来了她的老伴儿。“小伙子，给我们来两碗牛肉面！我老伴儿说我吹牛，非来尝尝不可！”
紧接着，第二天来过的上班族也来了，熟门熟路地坐下：“老板，老规矩，牛肉面，加个蛋！”
第三天，第五天……客人非但没有减少，反而越来越多了。很多是之前来试吃过的，成了回头客，他们还带来了同事、朋友、家人。我的小店，终于真正地“活”了过来。
现在，我的面馆已经开了三年了，生意一直很稳定，也积累了不少老主顾。有时候忙完了，坐在角落里歇口气，看着满堂的客人，听着熟悉的喧闹声，我总会想起那段冷清得让人心发慌的日子，和那个破釜沉舟的“免费试吃”。
我明白了一个最朴素，却也最容易被忽略的道理：在这个世界上，尤其是在我们做吃食的这一行，你说得天花乱坠，不如让人实实在在地尝一口。你的诚意，你的功夫，都在这一碗面里。人的舌头和心是相连的，它尝到了好东西，心就记住了，腿自然就跟着来了。
那几张粗糙的免费告示，撕开的不只是无人问津的尴尬，更像是在我和客人之间，搭起了一座信任的桥。我用三天的“亏本”，换来了最宝贵的“口碑”。这碗面，终究是靠味道自己说话了。而那段起死回生的经历，也成了我这辈子，最厚重的一笔财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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