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暴文章
他说他叫林远。名字真好听，我当时想。
我们的相遇，像极了俗套的爱情电影。他是朋友的朋友，来帮朋友取落下的东西。就那么十分钟，我们聊了起来。他很健谈，声音温和，眼睛笑起来弯弯的，里面有光。他说他喜欢我说话时微微偏着头的样子，说我看人的眼神很专注，让人忍不住想多说一些。我被他逗笑了，心里那潭沉寂多年的水，轻轻荡开了一圈涟漪。
交换微信成了顺理成章的事。从那天起，我的手机仿佛成了身体的一个延伸器官。他的消息总是来得恰到好处——清晨的一句“早安，今天降温多穿点”，午休时分享一首他正在听的歌，深夜临睡前一段有趣的见闻。他记得我随口提过不喜欢葱花香菜，记得我说过小时候怕打雷，甚至记得我偏爱某个牌子的酸奶。这些细碎的、被郑重其事记住的细节，像一颗颗温润的珍珠，串成了我以为的深情。
我们见面不算频繁，一周一两次。每次约会，他都安排得极其用心。他会带我去藏在巷子深处的私房菜馆，会在江边陪我安静地看很久的日落，会在我看电影感动落泪时，默默递过一张纸巾，然后轻轻握住我的手。他的掌心很暖，那一刻，我觉得全世界都是我的。
但他有些地方，又让我隐隐觉得不安。他的朋友圈从来没有我的痕迹，我们的合照他总是说“自己珍藏就好”。他偶尔会失联几个小时，解释说是工作太忙，或者在开会。我问起他未来的打算，他总是巧妙地绕过，说“享受当下不是很好吗？”我像个瞎子，选择性地只看那些甜美的部分，并自动为那些晦暗的角落寻找合理的解释。我对自己说，他可能只是比较谨慎，他或许还没准备好，慢慢来，一切都会好的。
是我先说了“爱”。在一个星光很好的晚上，我看着他的侧脸，那句话几乎没经过大脑就溜了出来：“林远，我好像爱上你了。”他愣了一下，随即笑了，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，把我揽进怀里。他的心跳隔着衬衫传过来，平稳而有力。他没有回应那句话，只是更紧地抱了抱我。而我，却在他这个沉默的拥抱里，自己给自己完成了确认仪式。看，他是爱我的，他只是不善表达。
真正撕开那层温情面纱的，是一次偶然。那天我出差提前回来，想给他一个惊喜。路过他家附近的花店，还特意买了他喜欢的白色百合。走到他家楼下，却看到他正和一个妆容精致的女人从楼里出来，他自然地搂着那女人的腰，低头在她耳边说着什么，神情亲昵，是我熟悉的温柔模样。他们上了一辆停在路边的车，绝尘而去。
我站在原地，手里的百合花束“啪”地掉在地上，白色的花瓣散了一地，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雪。我愣了很久，才机械地掏出手机，拨通他的电话。响了很久他才接起，背景音很安静，完全不是在车里的嘈杂。
“喂？”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。
“你在哪儿？”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。
“在家啊，刚开完一个视频会议，有点累。”他语气自然，听不出一丝破绽。
那一刻，冰冷的绝望像潮水一样从脚底漫上来，淹没了我的呼吸。我没有戳穿他，只是默默挂了电话。那天晚上，他发来消息，问我怎么了，电话突然断了。我看着那条消息，第一次没有回复。
几天后，我约他出来，就在我们初遇的那家咖啡馆。我平静地讲述了那天我看到的一切。他的脸上，闪过一瞬间的慌乱，但很快恢复了镇定。他没有否认，也没有辩解，只是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、带着些许疲惫和疏离的眼神看着我。
“对不起，”他说，“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在意。”他停顿了一下，似乎在斟酌词句，“我以为……我们之间，只是成年人的一种相处方式，逢场作戏，各取所需，轻松一点，不是吗？”
逢场作戏。
四个字，像四把淬了冰的匕首，精准地刺穿了我所有关于爱情的想象和构建起来的美好世界。原来，那些让我心跳加速的关怀是戏，那些让我感动的细节是戏，那些温暖的拥抱和耳语也是戏。自始至终，投入演出的只有我一个人，他只是一个冷静的、偶尔会即兴发挥一下的观众。
“各取所需？”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，“我付出了真心，你需要的是什么？一段不用负责的消遣？一个排解寂寞的工具？”
他没有回答，只是沉默。那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具杀伤力。我看着他，这个我曾经以为无比熟悉的人，此刻却陌生得让我心寒。我站起身，咖啡一口没动，已经凉透了。
“林远，你的戏演完了，”我说，“可我的真心，收不回来了。”
走出咖啡馆，午后的阳光依旧明媚，却再也照不进我心里。世界还是那个世界，但在我眼中，已经彻底变了模样。我开始失眠，整夜整夜地睁着眼睛，天花板上反复播放着我们从相识到结束的每一个片段。我怀疑自己，是不是我哪里不够好？是不是我太容易当真？我甚至可笑地去查“逢场作戏”这个词的准确含义，试图从学术上理解这场屠杀。
朋友劝我，说为这样的人不值得。道理我都懂，可心不听。那种感觉，不完全是失恋的痛苦，更像是一种深刻的崩塌。崩塌的是我对人的信任，对感情的信念，以及那个曾经毫无保留、愿意勇敢去爱的自己。
我删掉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，扔掉了所有与他有关的物品。但有些东西是删不掉的，比如记忆，比如他说话的语气偶尔在我脑中回响，比如走过某条熟悉的街道时，心里猛地一抽。
时间确实是良药，但药效很慢。它没有立刻让我痊愈，只是让我习惯了这种疼痛的存在。我开始强迫自己忙碌起来，工作，运动，看书，学着一个人去做很多事。过程很艰难，有时候刚觉得好一点，一阵莫名的情绪袭来，又会被打回原形。
大半年后的某天，我在商场里远远看到了一个背影，很像他，心里条件反射般地一紧。但几秒钟后，那股紧张感就慢慢消散了。我忽然意识到，我已经很久没有刻意去想起他了。他并没有消失在我的记忆里，只是，他终于失去了左右我情绪的能力。
如今，再回想起那段经历，心里已经平静了许多。我不再恨他，甚至某种程度上“理解”了他。或许在他的世界里，那种浅尝辄止、不涉未来的关系才是常态。我们只是运行在不同轨道上的星体，有着截然不同的引力和法则。
我没有变成他那样的人，没有因为受过伤就也学着“逢场作戏”。我依然相信爱情，相信这世上有真诚的、笃定的感情存在，只是它需要更好的运气和更苛刻的条件才能遇到。
如果说这场“戏”给我留下了什么，那大概是一层坚硬的痂，覆盖在曾经柔软的心上。它不漂亮，甚至有些粗糙，但它保护着我，让我在下次心动时，依然有勇气尝试靠近，却也懂得了要先分辨，那迎面而来的，是另一颗真心，还是另一场精心编排的戏码。
只是，那个秋天，我是真的，真的以为，抓住了爱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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