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暴文章
我今年四十二了，在厂里开机床，日子过得像车间里那些齿轮，一圈又一圈，重复得让人麻木。老婆前年生病走了，家里就我和闺女相依为命。闺女十岁，随她妈，喜欢音乐，每次路过琴行，那双眼睛啊，就粘在橱窗里那架黑色的钢琴上，挪都挪不动。我心里跟明镜似的，可那标价一万八，像座山。
那天晚上，我像往常一样刷着手机，在一个本地论坛里，看到一个帖子，标题挺诱人——《分享一个方法，每天赚点烟钱，挺稳》。发帖人叫“逆风飞翔”，他说自己也是个打工的，发现了彩票的一种“漏洞”，不是瞎买，是有“科学方法”的。他说不图大富大贵，就是每天能稳定赚个一两百，补贴家用。
我心里动了一下。一天一百，十天一千，两个月……不就够钢琴的首付了吗？我鬼使神差地私信了他。
“逆风飞翔”回得很快，语气特别诚恳，一口一个“大哥”。他说他理解我们这些打工人的不易，说他当初也是被生活逼得没办法才研究这个。他发给我几张截图，都是他中奖的记录，几十、几百的，看着挺真。他说：“大哥，我不骗你，这方法需要一点本金，但回报是稳定的。我就是想帮帮像我们一样的人。”
这话，直接戳到我心窝子里了。他那句“像我们一样的人”，让我觉得找到了同类，放下了戒备。
他让我加了一个群，群名叫“互助共赢，踏实前行”。里面有一百多号人，每天都挺热闹，不少人都在发中奖的截图，说着“感谢老师”、“今天又赚了菜钱”之类的话。那个氛围，就像一个温暖的大家庭，大家都在为了更好的生活努力。我看着那些红彤彤的截图，心里那点犹豫，慢慢被一种火热的期待取代了。
“老师”——就是“逆风飞翔”——开始教我方法。他说，要玩那种高频彩，几分钟开一次奖的。方法听起来挺复杂，什么“走势分析”、“冷热号搭配”、“倍投法则”，还给了我一个Excel表格，让我往里填数字。他反复强调：“最关键的是心态和本金，只要严格按照我的方案走，不要贪，及时止盈，肯定能稳稳赚钱。”
现在想想，那些术语和表格，就是为了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，让我觉得他高深莫测，从而更相信他。
开始，他让我投了五百块。那天，我紧张得手心冒汗，按照他的指示操作，果然，中了！赚了八十多块。我高兴坏了，赶紧把这个“好消息”告诉他。他夸我心态好，是成事的料。然后，他语重心长地说：“大哥，想快点给女儿买钢琴，就得加大本金。本金越多，滚动收益越快。你投六千，我帮你做个一周计划，保证你能赚到钢琴首付。”
六千块，是我从工资卡里取出来的厚厚一沓。捏在手里，感觉沉甸甸的，那是我和女儿未来的希望。我按照他的要求，把钱打到了一个他指定的所谓的“合作平台客服”的账户里。当时不是没犹豫过，但他给我看了他的身份证照片（后来才知道是假的），还有他跟平台所谓的“合作协议”（也是假的），我又看到群里那么多人都在“赚钱”，那种从众心理，让我最终还是把钱转了过去。
噩梦，就是从那天开始的。
投完六千块后，一切都变了。“老师”说接下来是“关键阶段”，方案需要调整，让我跟着他新的指示买。可新方案完全不准，买什么，不中什么。六千块的本金，像扔进水里一样，眼看着数字往下掉。我慌了，问他怎么回事。他开始还安慰我，说是“正常波动”，让我“稳住”，后来干脆说是我自己操作失误，心态崩了，破坏了他的计划。
我在群里问，发现好几个和我一样投了大额本金的人，也开始抱怨。结果，我们很快就被踢出了群聊。我再给“逆风飞翔”发消息，屏幕上只显示出一个冰冷的红色感叹号。
那一刻，我整个人像被抽空了一样，瘫在椅子上。车间里机器的轰鸣声，以前觉得吵，那时却感觉无比遥远。脑子里全是女儿坐在钢琴前弹琴的样子，可现在，那架钢琴碎了，被我亲手打碎了。
我不敢回家，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，走到天都黑了。路灯把我的影子拉得好长，像个孤魂野鬼。我心里堵得难受，不是心疼那六千块，是恨我自己。恨自己怎么就那么蠢，怎么会相信天上掉馅饼的好事。我扇了自己好几个耳光，脸上火辣辣的，但比不上心里的疼。
回到家，女儿已经睡了，桌上放着给我留的饭菜，用碗扣着。她写了一张纸条：“爸爸，工作辛苦了，饭菜可能凉了，你热一下再吃。”我拿着那张纸条，眼泪终于忍不住，大颗大颗地砸下来。我蹲在厨房的角落里，用手死死捂住嘴，不敢哭出声。那是一种混合着羞愧、自责和绝望的复杂情绪，几乎把我压垮。
我好几天吃不下饭，睡不着觉，上班也老是走神。我不敢看女儿的眼睛，我怕她问我：“爸爸，我们什么时候买钢琴？”我觉得自己是个失败的父亲，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。
后来，我试着去报警。警察听了我的叙述，直接说这是典型的电信诈骗，那个网站是境外注册的，根本追不回来。警察同志也很无奈，说像我这样的受害者太多了，他劝我想开点，就当花钱买了个教训。
“教训”，这两个字，值六千块。
这件事，像在我心里烙下了一块疤。我现在终于明白了，哪有什么“稳赢”，哪有什么“漏洞”。那些骗子，就是利用我们对生活的焦虑，对改变命运的渴望，精心编织了一个美丽的陷阱。他们的话术，那些截图，那个群，都是道具，就等着像我这样又心急又糊涂的人往里跳。
那架钢琴，我最后还是给女儿买了。我找厂里预支了两个月工资，又接了些零活，拼拼凑凑买的。看着女儿开心地弹着琴，我心里五味杂陈。我告诉她：“闺女，这钢琴来得不容易，你要好好珍惜。”我没跟她说具体发生了什么，但我想，总有一天我会告诉她这个故事。
我要告诉她，爸爸曾经犯过一个很傻的错误，因为总想着走捷径。我要告诉她，生活里任何值得拥有的东西，都没有捷径，只能靠自己的双手，一步一步，踏踏实实地去挣。天上不会掉馅饼，如果掉了，那下面一定有个挖了好久的陷阱，在等着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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