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暴文章
“喂？是李秀英女士吗？我这里是电力公司的。”电话那头是个年轻小伙子的声音，特别有礼貌，一口一个“阿姨”叫着。
我妈后来跟我说，她当时心里还嘀咕，这电力公司的小伙子态度可真好。对方准确报出了我们家的地址、户主姓名，连上个月用了多少度电都说得清清楚楚。他说现在国家有个新政策，对七十岁以上的老人有电费减免，一次性可以返还三千八百块钱。
“阿姨，这个名额特别紧张，整个片区就五个。我第一个就想到了您，看您年纪大了，一个人住不容易。”
这句话戳中了我妈心里最软的地方。我爸走了五年，我们兄妹几个又都在外地工作，她最怕的就是给别人添麻烦，也最容易被“关心”打动。
对方说，退款需要先验证账户，要走个流程。他让我妈找个纸笔记下来——需要提供银行卡号、身份证号码，还有最重要的，银行卡里的余额要超过退款金额的百分之二十，也就是七百六十块钱。
“这是为了验证您的账户是活跃账户，阿姨您放心，我们不会动您卡里一分钱，验证完十分钟内，三千八和您的本金都会一起返还。”
我妈后来哭着跟我说，她不是没怀疑过。她问了一句：“不会是骗子吧？”
对方笑了，特别坦然：“阿姨，我理解您的担心。这样，我给您留个工号，您打电力公司官方客服核实一下。不过这个名额真的很紧张，如果您现在不办理，可能就被其他符合条件的老人领走了。”
就这一句话，把我妈那点犹豫彻底打消了。人家敢让她去核实，那还能有假？她怕耽误了工作人员的时间，更怕错过了这个“难得的机会”。
她按照指示，找到了那张存着退休金的银行卡，里面有两万块钱，是她全部的积蓄。又翻出身份证，一步一步按照电话里的指导操作。
“阿姨，您现在打开手机银行，对，找到转账页面……收款方姓名写‘电力公司财务核对专用账户’，账号是……”
我妈眼睛老花，手也有些抖，输错了好几次。对方特别有耐心，一遍遍地教，还安慰她：“阿姨不急，慢慢来，我们等您。”
那一刻，她甚至觉得遇到了好人。
直到输完金额——两万，全部的钱——她停顿了一下。对方敏锐地察觉到了：“阿姨，这只是走个流程，验证完马上全部返还，还包括三千八的补贴。”
就这一句话，让她按下了确认键。
转账成功的提示音响起，对方说：“好的阿姨，请您保持手机畅通，十分钟内会收到退款。”然后客气地挂了电话。
我妈坐在电话旁，看着墙上的钟。十分钟过去了，半个小时过去了，手机静悄悄的。她回拨刚才的号码，已经无法接通。
她开始慌了，给我打电话的时候，声音都在抖：“闺女，我可能……可能被骗了。”
我立刻买了最近的高铁票回家。推开门的时候，天已经黑了，屋里没开灯，我妈一个人坐在沙发上，保持着接电话时的姿势，面前的毛豆才剥了一半。
看见我，她嘴唇动了动，想说什么，眼泪先掉下来了。
“两万块钱啊……那是你爸留给我应急用的……”
我搂着她瘦削的肩膀，能感觉到她在微微发抖。她不是心疼钱，虽然两万块对她来说是个大数目。她难过的是，自己活了大半辈子，竟然这么轻易就上了当；她更难过的是，那个骗子利用了她的孤独，利用了她对“关心”的渴望。
在派出所做笔录的时候，警察同志说，这是典型的精准诈骗。我们的个人信息不知道在什么环节被泄露了，骗子掌握了详细资料，所以说起话来特别有底气。他们专门挑独居老人下手，利用他们对政府单位的信任。
我妈小声问警察：“同志，你说我是不是太傻了？”
老民警叹了口气：“老人家，不是您傻，是骗子太狡猾。这个月我们已经接到三起类似的报案了。”
那天晚上，我妈一直没怎么说话。直到睡觉前，她突然拉着我的手：“闺女，妈想学用手机。”
从那天起，七十岁的妈妈开始像小学生一样学习防骗知识。我把常见的骗术打印成大号字，她戴着老花镜一条条地读；她学会了用官方APP查电费，不再相信任何电话通知；她还加入了社区的老年防骗群，经常和大家一起交流。
更让我意外的是，她开始去社区做志愿者，给其他老人讲自己的经历。每次她都会说同样的话：
“咱们老了，但不能糊涂。遇到让转账的、要验证码的，多问问孩子，千万别自己决定。我这两万块钱就当是交了学费，但希望你们别再交这个学费了。”
现在的妈妈，成了小区里有名的“防骗专家”。谁接到可疑电话，都会先来问问她。看着她重新挺直的腰板和明亮的眼神，我突然觉得，那两万块钱虽然找不回来了，但却买回了妈妈的精气神。
只是有时候，我还会想起那个阳光很好的下午。如果那个电话没有打来，如果妈妈没有相信那些甜言蜜语……可惜生活没有如果。
现在的每个周末，我都会固定给妈妈打个电话，聊聊家常，说说工作。我知道，对她来说，最好的防骗手段不是背多少条防骗口诀，而是知道这个世界上，真的有人在关心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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