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暴文章
他发来一个叹气的表情。
“怎么了？”我问他。
过了几分钟，他才回：“没什么，就是有点烦心事。看了一天的考研资料，越看越觉得……唉。”
我知道他一直在准备考研，目标是北京的一所985高校。他常说，他本科学校普通，想通过考研改变命运，给自己，也给未来的家人一个更好的保障。我欣赏他这种上进心。
“资料有问题吗？”我追问。
“不是资料问题，”他回道，“是钱的问题。我看中了一套特别好的专业课内部笔记和最新的真题详解，是一个考上那所学校的学长整理的，特别详细，对我这种跨专业考的来说简直是宝藏。但是……太贵了，要三千多。我这两个月的生活费都紧巴巴的。”
我心里“咯噔”一下。三千多，不是个小数目。我们虽然在网上聊得亲密，称呼也从名字变成了“宝贝”，但毕竟没见过面。我工资不算高，在北京租房生活，每个月也剩不下多少。
他见我没立刻回复，又赶紧发来一条：“你别误会，我就是跟你念叨念叨，没别的意思。我再想想办法，大不了先不买了，用旧的资料将就一下。”
他越是这么说，我越是心疼。脑海里浮现出他熬夜苦读的样子，为了一个清晰的梦想那么努力，却要被钱难住。我想起他之前跟我描绘的未来蓝图——考上研，找份好工作，来北京找我，我们一起在这个城市打拼。那些话，在当时的我听来，不是虚无的承诺，而是我们共同编织的、触手可及的未来。
“别将就，”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敲出了这几个字，“考研这么关键的事情，资料怎么能将就。差之毫厘，谬以千里。”
他回了一串省略号，然后说：“不行，我不能要你的钱。”
“算我借给你的。”我说，“等你考上研，拿了奖学金，再还我。或者等你以后工作了，加倍还我。”我甚至还发了个俏皮的表情，想让这件事显得轻松些。
他推辞了好几次，说我赚钱也不容易，说他再等等家里的汇款。但我当时就像着了魔，觉得帮他就是在帮“我们”的未来投资。最终，他像是拗不过我，带着满满的歉意和感激答应了。第二天，我通过微信，分三笔把三千五百块钱转给了他。他发来一段长长的语音，声音有些哽咽，说我是他生命里的光，等他考上了，一定第一时间来北京看我，请我吃最好吃的烤鸭。他还说，等资料到了，就把里面最精华的部分拍照分享给我，让我也“沾沾学术的喜气”。
那之后的两三天，他依然和我保持着联系，说资料收到了，非常棒，还给我拍了几张密密麻麻笔记的图片。他说他得更投入地复习了，可能不能像以前那样随时秒回消息。我表示完全理解，让他专心学习。
可就是从那时起，一切开始变得不一样了。
他的回复从“正在看书，晚点聊”变成了隔几个小时才回的“嗯嗯，好的”；从每天睡前雷打不动的语音晚安，变成了冷冰冰的两个字“睡了”。我告诉自己，他考研压力大，我要懂事，不能打扰他。
直到有一次，我连续三天给他发消息，分享我工作中的趣事，问他复习累不累，他都毫无反应。我的心里开始发慌，那种不安像水渍一样，慢慢渗透开来。我拨了他的微信语音，无人接听。再拨，直接被挂断。
我在聊天框里输入：“你怎么了？我很担心你。”
消息发出去，前面出现了一个红色的感叹号。
他还不是你的朋友……
那一瞬间，我整个人是懵的。大脑一片空白，耳朵里嗡嗡作响。我下意识地又点开他的头像，朋友圈变成了一条横线。我不死心，去读书软件上找他，发现他连那个软件上的账号都注销了。
“清风”，这个吹了半年，让我觉得温暖和煦的微风，就这么毫无征兆地，停了。消失得干干净净，仿佛从未存在过。
我坐在沙发上，半天没动弹。先是觉得荒谬，想笑，怎么可能呢？然后是铺天盖地的委屈和被骗的愤怒，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，喘不过气。最后，所有这些情绪都沉淀下来，变成了一种深不见底的难过和自我怀疑。
我开始疯狂地回想我们聊过的每一个细节。他说他叫李默，25岁，在南方一个城市做设计。他给我发过照片，是一个清秀的、戴着黑框眼镜的男生，站在一棵很大的榕树下。他声音很好听，普通话标准，带着一点南方的软糯口音。我们聊余华的《活着》，他说福贵的活着不是坚强，是麻木，是一种被命运捶打后的认命，而我们要争取的是清醒地活着。我们聊未来的规划，他说他想研究人工智能伦理，觉得那会是未来的关键。他甚至还记得我生理期，提醒我不要吃冰……
这些，难道全都是假的吗？那些深夜的陪伴，那些灵魂的共鸣，那些对未来的憧憬，难道都是他为了三千五百块钱，精心排练的一场戏吗？我不愿意相信。我宁愿相信他是遇到了什么天大的难处，不得已才用这种方式消失。我甚至为他找好了借口。
可现实是，他拿走了我的钱，然后像人间蒸发一样，切断了一切联系。
那段时间，我过得浑浑噩噩。上班走神，吃饭没滋味，晚上睡不着，一遍遍地看着那个再也发不出消息的对话框，和那个红色的感叹号。我不敢跟朋友说，怕他们骂我傻，笑我蠢。这种羞耻感，甚至比被骗本身更让我难受。我不断地反思自己，是不是我太容易相信别人？是不是我表现得太恨嫁，所以给了别人可乘之机？那段虚拟的感情，像一根扎进肉里的刺，不碰的时候好像没事，一碰就钻心地疼。
大概过了一个多月，我才慢慢缓过来。心里的伤口开始结痂，虽然疤痕还在，但至少不再流血了。我开始强迫自己不再去回想那些细节，不再去分析他的真假。我注销了那个读书软件的账号，把和他有关的所有聊天记录、截图都删掉了。
三千五百块钱，说多不多，说少也不少。它让我付出了近两个月的工资，但更贵的，是它摧毁了我对人与人之间信任的那种天真和勇气。我曾经那么笃定地认为，灵魂的吸引高于一切，却忘了，网络的那一头，坐着的是一个真实的、复杂的人，而人心，是世界上最难以揣测的东西。
现在事情过去挺久了，我偶尔还是会想起“清风”。不是想念，而是一种很复杂的情绪。有被骗的愤怒，有对自己愚蠢的自嘲，但奇怪的是，也有一点点……感谢。感谢他用这种虽然丑陋但足够深刻的方式，给我上了一课。他让我知道，光，不仅会带来温暖，也会照亮陷阱。他让我学会了在付出真心之前，要先保护好自己。
只是，每当夜深人静，我偶尔还是会想，那个曾经和我讨论《活着》、声音温和的“清风”，在另一个我不知道的角落，会不会在某个瞬间，对他曾经骗过一个真心待他的女孩，有过那么一丝丝的愧疚？也许不会吧。他大概，正忙着寻找下一个目标，编织下一张情网。
而我，带着这道疤痕，继续在这个真实又复杂的世界里，学习如何更好地活着。只是下一次，当再有一阵“清风”吹来时，我大概会先停下来，感受一下，那风里带来的，究竟是春天的花香，还是冬天的沙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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