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暴文章
那天下午，我正在阳台给茉莉花浇水，手机响了。是个温柔的女声：“阿姨您好，我们是‘安心百年’公益服务中心的，专门为老年人提供免费的临终关怀咨询。”
我一听“公益”“免费”，戒备心就放下了一半。那姑娘自称小李，说话特别贴心：“阿姨，现在很多老人都不懂怎么安排身后事，给子女添麻烦。我们就是帮大家提前了解，让晚年过得安心。”
她说得在理。我这把年纪了，确实该想想这些事。老张去年走的，他老伴哭得死去活来，还是儿女们轮流陪着才把后事办妥。我可不想将来让我家孩子也遭这个罪。
小李约我在家附近的茶楼见面。第二天我去了，她还带了位穿西装打领带的“主任”。主任给我看他们的资质证书，全是烫金大字，盖着红章。他说他们和全市最好的永安陵园有合作，能拿到内部价。
“现在墓地越来越紧张，价格年年涨。”主任翻开一本厚厚的相册，“您看这块‘福寿区’，坐北朝南，现在预订只要八万八。再过半年，至少十二万。”
我看着照片上整齐的墓地，心里直打鼓。八万八，是我一年的退休金啊。可转念一想，现在不准备，以后更贵，还要麻烦孩子们。
他们看出我的犹豫，小李马上说：“阿姨，我们最近有个公益补贴名额，可以减免一万，再送全套殡葬用品。不过只剩最后两个名额了，很多老人都想要。”
主任适时地插话：“其实这笔钱，就当是给子女存的了。现在付了，将来孩子能省心不少。您说是不是？”
这句话戳中了我心里最软的地方。是啊，不能再给孩子们添麻烦了。他们在外打拼已经够累了。
我咬了咬牙：“那就订吧。”
交钱那天，我取了七万八现金——其中三万还是从定期里提前取出来的，损失了不少利息。他们给我开了收据，盖着大红章，说发票要等选好具体位置再开。
回到家，我甚至有点如释重负的感觉。晚上给儿子打电话，轻描淡写地提了句：“妈今天把身后事都安排好了，你们以后不用操心这个。”
儿子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：“妈，您是不是被人骗了？哪有人主动上门推销墓地的？”
我嘴上说着“怎么可能”，心里却咯噔一下。第二天一早，我按收据上的地址找过去，发现那根本就是个已经搬空的写字楼。保安说，上周刚有一伙人搬走，租了不到一个月。
我腿一软，差点坐在地上。七万八啊！我省吃俭用一辈子，连件超过三百块钱的衣服都舍不得买，就这么没了？
女儿连夜从杭州赶回来，带我去报警。警察说，这已经是本月第五起同类报案了。骗子专挑独居老人下手，打着“公益”“优惠”的旗号，实际上根本没有和任何陵园合作。
从派出所出来，女儿紧紧握着我的手：“妈，以后这种事一定要跟我们商量。您要是真想选墓地，我们陪您去正规陵园看。”
我点点头，眼泪止不住地流。不是因为钱，是因为那种被欺骗的滋味太难受了。我把骗子那些嘘寒问暖当成了真心，把他们那些甜言蜜语当成了关怀。
后来，儿子专门请假回来，陪我去真正的永安陵园咨询。工作人员说，他们从来没有和任何中介合作过，正规墓地也根本不需要提前这么多年预订。
“阿姨，您什么时候需要，什么时候来选都可以。现在很多老人都选择生态葬，既环保又节约。”工作人员耐心地解释。
最后，我在陵园买了一处小小的位置，只要一万多。儿子要替我付钱，我坚持自己来：“这是妈自己的事，妈能处理好。”
现在想想，我为什么会那么轻易地上当呢？可能不只是因为骗子的伎俩高明，更是因为我太害怕成为孩子们的负担了。我们这代人，辛苦了一辈子，到老最怕的就是给子女添麻烦。
这件事过去半年了，我现在学会了用手机查防骗知识，还加入了社区的老年防骗宣传队。每次看到有老人被类似的套路欺骗，我就把自己的经历讲给他们听。
昨天下午，我又在阳台浇花。手机响了，是个陌生号码：“阿姨您好，我们是‘爱心养老’机构的，专门为老年人提供免费理财咨询……”
我平静地打断他：“小伙子，给你妈积点德吧。”
挂了电话，阳台上的茉莉开得正好，洁白的花朵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光。梧桐树的叶子开始泛黄，秋天要来了。
人生就像这四季更替，终有谢幕的时候。但无论如何，我们都不该因为对死亡的恐惧，而辜负了活着的每一天。那些真正爱你的人，永远不会觉得你是负担。
这大概是我用七万八买来的，最深刻的人生教训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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