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暴文章
好到所有人都觉得，我们是一定会从校服走到婚纱的。
大学四年，加上毕业后在同一个城市打拼的两年，整整六年。我们一起啃过同一个干硬的面包，挤过凌晨最后一班地铁，在租来的、只有十平米却总漏雨的小屋里，抱着取暖，笑着说等以后有钱了，要买个大房子，装一整面墙的书柜，养一只猫，一只狗。
那些年，真的是一段风雨同舟的日子。刚毕业那会儿，我工作找得不顺，有大半年的时间都靠他那份不高的薪水撑着。他从来没抱怨过一句，下班回来，还会变魔术一样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我最爱吃的奶油泡芙。那个冬天特别冷，我们唯一的取暖器时好时坏，晚上我们就裹在一床被子里，靠彼此的体温取暖，聊着虚无缥缈的未来，眼睛里却闪着无比真实的光。
我以为，吃过这些苦，往后的日子，就都是甜了。我们连最难的关口都一起闯过来了，还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呢？
后来，机会真的来了。他所在的公司，有一个去总部深造的名额，在上海，时间是两年。那是他专业领域内顶尖的平台，是他梦寐以求的机会。我知道，他犹豫了很久，怕我一个人在这里，怕我们之间这么远的距离。
是我鼓励他去的。我说：“去吧，两年而已，一晃就过去了。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，还怕这两千公里吗？”我说得那么轻松，那么笃定，仿佛那只是一次短暂的出差。他抱着我，抱得很紧，说：“等我回来，我们就结婚。”
他走的那天，机场里人来人往。我笑着帮他整理衣领，催他快去过安检，别误了机。他一步三回头地往里走，消失在安检通道的拐角。那一刻，我的眼泪才猛地决堤。我心里有个声音在喊：“别走。”但另一个声音又在说：“不能拦着他。”
距离，在最初的时候，好像并不是问题。
我们靠着视频通话维系着感情。刚开始，每天都要视频，事无巨细地分享彼此的生活。他给我看上海外滩的夜景，我给他看我新学的菜（虽然做糊了）。我们互相调侃，互诉思念，手机屏幕仿佛成了一扇任意门，感觉对方就在身边。
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，这扇“门”好像越来越重，越来越难推开。
他越来越忙，进入核心项目组后，常常加班到深夜。而我这边，也面临着晋升的关键时期。我们视频的时间，从每天一次，变成两三天一次，后来变成一周一次。通话的时间也越来越短，从最初的一两个小时，变成匆匆十几分钟。
更可怕的是，我们之间可聊的话题，好像也在慢慢变少。
我跟他说，今天楼下那家我们常去的面馆关门了，我难过了好久。他愣了一下，只是说：“哦，那太可惜了。”他无法理解那家面馆对我们意味着什么，那是我们无数个加班夜晚的慰藉。他想跟我分享他项目成功的喜悦，给我介绍他那些优秀的同事，那些陌生的名字和复杂的项目术语，让我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，只能干巴巴地说一句：“真棒，恭喜你。”
我们不再共享同一片天空，不再感受同一种温度。我这里下雨了，带着潮湿的泥土气息，他那里却是晴空万里，充斥着都市的喧嚣。我的悲伤他无法切身感受，他的喜悦我也难以真正共鸣。
我开始感觉到一种无力感。那种感觉，不是不爱了，而是我伸出手，想要拥抱你，却只能抱住一团空气。我的喜悦、我的委屈、我的疲惫，在传递的过程中，好像被那漫长的距离和信号衰减了，等到了他那里，已经变了味道，或者，轻飘飘的，引不起任何回响。
矛盾也开始出现。都是一些小事。比如，我生日那天，他因为一个临时会议，忘了我们的视频约定。我等到半夜，看着冰冷的蛋糕，心里凉了半截。他后来连连道歉，给我发了很大的红包，订了很贵的花。可是，我要的不是红包和花，我只是想在那一天，能真切地听到他的声音，看到他的笑容。
还有一次，我生病发烧，一个人去医院挂号、输液。看着周围被伴侣陪伴着的人，那种孤独感几乎将我吞噬。我给他发信息，他隔了几个小时才回，说在忙。那一刻，所有的坚强都土崩瓦解。我需要他的时候，他在哪里？他在两千公里之外，在一个我完全触摸不到的世界里。
我们开始争吵。为忘记的纪念日，为迟回的信息，为电话里越来越敷衍的语气。争吵之后，又是漫长的冷战。在同一个时区，却过着有时差的生活。我的夜晚是他的深夜，我的思念是他的忙碌。
有一次吵得特别凶，我哭着在电话里喊：“我受不了了！我们这算谈恋爱吗？我就像在跟一个手机谈恋爱！”他在那边沉默了很久，最后疲惫地说：“那你要我怎么样？放弃现在的一切回去吗？我们当初不是说好了吗？”
那一句话，把我问住了。是啊，当初说好了的。是我们一起做的决定。可为什么，实行起来会这么难？
最后一次见面，是他半年后的一次短暂休假。三天的假期，他飞回来。我去机场接他，他瘦了，也精神了，身上带着一种大都市的干练气息。我们之间，有了一种奇怪的生疏感。吃饭的时候，他会习惯性地看手机，处理工作。我们聊天，都变得有些小心翼翼，生怕触碰到哪个敏感点，又会引发不愉快。
那种感觉太糟糕了。我们明明坐在一起，却感觉比隔着屏幕时还要遥远。过去那种亲密无间的默契，消失了。送他去机场的时候，气氛很沉闷。过安检前，他看着我，眼神复杂，说：“你有没有觉得，我们好像……回不去了？”
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。我点了点头。
没有撕心裂肺的争吵，没有狗血的背叛。我们是在一次平静的视频通话中，正式分手的。两个人都很平静，平静得让人心慌。我们说到了现实的无奈，说到了彼此的疲惫，说到了那份再也找不回的亲密感。
他说：“我爱你，但我好像已经没有力气，再继续这样爱下去了。”
我说：“我也是。”
挂了电话，我哭了整整一个晚上。为我们六年的感情，为我们一起撑过的那些风雨，最终，却输给了这看似无形的距离。
距离杀死的，不是爱情本身。而是在我需要一个拥抱时，你只能发来的一个表情包；是在你遇到开心事想与我庆祝时，我只能隔着屏幕说的一句“恭喜”；是我们生活中那些细碎的、无法即时共享的悲喜。它像一条缓慢流淌的河流，日复一日，悄无声息地，冲蚀着我们感情的土壤，最终让它变成一片荒芜的沙地。
我们扛过了贫穷，扛过了压力，扛过了现实的一次次锤击，却最终，被这看似最温柔、最无可指摘的距离，瓦解了所有。
原来，共撑过无数风雨，并不代表就能一起走到晴空万里。有些路，走着走着，方向就偏了；有些人，爱着爱着，感觉就淡了。而距离，就是那个最沉默、也最残忍的扳道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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