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暴文章
那是2021年春天，我刚把工作几年攒下的二十万块钱从理财里取出来，准备和谈了快三年的女朋友买婚房。首付还差一点，正四处看房凑钱呢。一个周五晚上，我哥提着两瓶好酒来了我家，满面红光的。
“小峰，你买房的事儿有眉目了！”他一屁股坐沙发上，自己先倒了一杯，“我有个铁哥们儿，在‘锦绣家园’那个楼盘当销售总监，他们内部有一批抵工程款的房子，价格比市面便宜至少三成！”
我一听，心跳都漏了半拍。“锦绣家园”那可是我们这儿数一数二的好楼盘，地段、学校、配套都没得挑。三成？那得省下好几十万啊！
“哥，真的假的？这好事能轮到咱？”我虽然激动，但也没完全昏头。
“啧，你还不信你哥？”他抿了口酒，从随身带的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文件，“你看，这是内部认购协议，我都给你弄来了。就这套，89平的小三居，南北通透，原价三百二十万，内部价二百二十八万！名额就保留三天，我好不容易才给你争来的。”
那份协议打印得挺正规，红色的标题，条款清晰，右下角还盖着个红彤彤的“XX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销售专用章”。我拿着那张纸，手都有些抖。光线有点暗，我也没戴眼镜，那印章看起来模模糊糊的，但那份“正式感”把我唬住了。现在想想，我当时眼里只有那省下的将近一百万，还有女朋友知道后开心的样子，理智早就飞了。
“哥，这……这得怎么操作？钱怎么交？”我声音都发紧。
“简单！”我哥大手一挥，“你先把二十万定金转给我，我明天一早就拿去给那总监，走内部流程。剩下的首付，等正式合同下来再办贷款。你放心，你哥我能坑你吗？你是我亲弟弟！”
“你是我亲弟弟！”这句话，他说的斩钉截铁，我当时听得心里热乎乎的。是啊，他是我亲哥，小时候我被人欺负，他抡起板砖就冲上去的主儿；爸妈生病，都是他跑前跑后。这份血浓于水的信任，成了他最好的伪装。
第二天，星期六，我一早就去银行，分两笔把二十万转到了他提供的那个“公司财务账户”上。转账的时候，银行柜员还例行公事地问了句“认识对方吗？什么用途？”我特自豪地说：“给我哥，买房定金！”心里美滋滋的，觉得我哥真能耐。
钱转过去后，就是漫长的等待。头一个星期，我哥总说“在走流程”、“快了快了”。我时不时把那份“内部协议”拿出来看看，在心里已经把那个房子的户型图描摹了无数遍，连沙发摆哪里，阳台种什么花都想好了。
可半个月过去了，一点动静都没有。我打电话催，我哥开始找各种理由：总监出差了、公司财务审核、系统升级……语气也开始有点不耐烦。我心里开始打鼓，但还是强迫自己往好的方面想。
直到一个月后，我实在坐不住了，瞒着我哥，直接跑到了“锦绣家园”的售楼处。穿着制服的销售经理听我磕磕巴巴地说明情况，拿着我手机拍的“内部协议”照片，只看了一眼就笑了。
“先生，您这协议是假的。首先，我们公司从来没有过这种格式的内部认购书；其次，这个印章不对，我们的章子编号和字体不是这样的；最重要的是，”他顿了顿，同情地看着我，“我们楼盘根本就没有抵工程款的房子这一说，所有房源都是公开销售的。”
那一刻，我感觉像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冰水，从头凉到脚。耳朵里嗡嗡作响，售楼处嘈杂的人声仿佛离我很远。我扶着沙盘模型才勉强站稳，手心里全是冷汗。
“假的……怎么可能……”我喃喃自语，不死心地追问，“那，有没有一个叫XXX的销售总监？”那是我哥说的他哥们儿的名字。
销售经理摇摇头：“我们销售部没有这个人。”
完了。我心里就这两个字。
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售楼处的，坐在马路牙子上，给我哥打电话。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。
“哥，‘锦绣家园’的人说，那协议是假的。”我声音发抖，几乎带着哭腔。
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钟，然后我哥的声音传来，异常地冷静，甚至带着点疲惫：“小峰……对不起，哥骗了你。”
“为什么？！那钱呢？我的二十万呢？”我几乎是吼出来的。
“钱……没了。我……我前段时间做生意亏了，欠了高利贷，他们天天上门逼债，我实在没办法了……”他的声音越来越低，“我知道我对不起你，我没脸见你，也没脸见爸妈……”
我听着他的话，浑身发抖，不是生气，是那种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冷。被最亲的人从背后捅一刀，原来是这种感觉。不是疼，是懵，是整个世界都在眼前崩塌的虚无感。
我没再听他说下去，挂了电话。那天，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，从下午走到天黑。看着街边灯火通明的窗户，想象着别人家其乐融融的样子，再想想自己，为了攒这笔钱，加班加点，省吃俭用，和女朋友规划的未来瞬间成了泡影……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。不是为钱，是为那份被彻底践踏的信任。
后来，我把这事告诉了爸妈。我妈当场就哭了，我爸气得浑身哆嗦，打电话把我哥叫回来。我哥跪在爸妈面前，扇自己耳光，痛哭流涕。看着他那样子，我心里五味杂陈，恨他，可又可怜他。那二十万，他说会慢慢还我，打欠条。可欠条有什么用？心里的那个窟窿，拿什么都填不上了。
这件事最后的结局是，我女朋友知道后，虽然安慰我，但我们之间也因为这件事产生了裂痕，加上买房计划搁浅，矛盾越来越多，最后还是分开了。而我哥，为了躲债，也去了外地，很少跟家里联系。一个好端端的家，就这么散了。
现在，我偶尔还是会想起小时候，我哥带着我去河里摸鱼，我摔倒了，他背着我回家的情景。那时候天很蓝，风很暖，他的后背很结实。我怎么也想不到，几十年后，我们会走到这一步。
这件事给我的教训太深了。它不是告诉我人心险恶，而是告诉我，哪怕是至亲，在涉及到巨大利益的时候，信任也需要有底线和凭证。那不是冷漠，而是对彼此关系的保护。可惜，我明白得太晚了。那二十万，就像一根刺，永远扎在了我心里，也扎碎了我们兄弟之间，那份曾经以为坚不可摧的情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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