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暴文章
就在通往食堂的那条小路上，我看见几个穿着志愿者马甲的年轻人，他们面前摆着一张铺着蓝色桌布的长桌，上面堆着一个个透明的文具袋。我能清楚地看见里面——印着卡通图案的笔袋、几支不同颜色的中性笔、便签本、修正带，甚至还有个U盘。那个U盘尤其扎眼，我正需要一个。
“同学，扫码关注公众号就能免费领文具礼包哦！”一个扎着马尾、笑容甜美的女生迎上来，“我们是学生创业团队的，支持一下嘛。”
我停下脚步。说实在的，那种“扫码送礼物”的活动我以前也见过，通常都是绕道走。可那天不知怎么了，也许是因为阳光太好让人放松了警惕，也许是因为那个U盘正好是我需要的，又或者只是因为那个女生的笑容太有感染力。
“关注公众号就行了吗？”我确认道。
“对的对对！”她热情地解释，“关注后回复‘文具礼包’，按提示登记一下姓名和电话，我们好统计数量。马上就能拿走！”
我心想，关注公众号也没什么，不喜欢再取关就是了。至于姓名和电话——学校里各种活动不都要登记这些吗？应该没问题吧。
我掏出手机，扫了那个二维码。公众号看起来挺正规的，头像是个可爱的卡通形象，名字叫“校园福利社”。关注后，自动回复了一条消息，里面是一个链接。点进去，是一个简单的表单：姓名、电话、专业、年级。
我犹豫了一秒钟。专业和年级也要填吗？
“同学，填好就可以选颜色了哦！”另一个志愿者指了指桌上的文具袋，“有蓝色和粉色两种。”
那个粉色的笔袋确实很好看。我想，反正专业和年级也不是什么特别隐私的信息，应该没关系。于是快速填完了所有信息，包括我的专业“汉语言文学”和“大三”。
接过那个粉色文具袋的瞬间，我心里还挺高兴的。去食堂的路上，我还特意打开看了看——笔是那种最普通的中性笔，便签本很小，U盘是个不知名的牌子，但毕竟是免费的。我拍了张照片发到宿舍群里：“快来领福利！就在去食堂的路上。”
如果事情到此为止，该多好。
领完文具的第三天下午，我正在图书馆写古代文学课的论文，手机突然响了。是个陌生号码，归属地显示是我们学校所在的城市。
“喂，是李念同学吗？”对方是个年轻男性的声音，很标准，甚至有点过于标准，像是受过专门培训的话术。
我说是。他立刻接话：“你好，我们是‘精英教育培训机构’的。了解到你是汉语言文学专业大三的学生，现在应该开始准备考研或者就业了吧？”
我嗯了一声，心里已经开始警惕了。
他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他们的考研保过班，说原价两万八，现在搞活动只要一万九千八，还保证如果不过可以退费百分之三十。我说不需要，谢谢。他却不依不饶：“李念同学，大三再不准备就晚了哦。你看，你是文学院的，现在考研竞争多激烈你知道吗？我们这边有最新的内部资料，还有名师一对一辅导……”
我打断他：“不好意思，我真的不需要。”
挂掉电话后，我心里有点不舒服。他们怎么知道我的名字、专业和年级？而且知道我大三，正是开始考虑未来方向的时候。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前两天扫码领文具的事。
但转念一想，也许只是巧合？可能是从别的渠道泄露的信息？
接下来的日子，这种电话越来越多。有的是推销考研课程的，有的是公务员考试培训的，还有的是实习中介，说可以帮我推荐到“世界五百强企业实习”。最离谱的是一个号称能帮我“优化简历”的服务，开口就要三千八。
我开始不堪其扰。这些电话总是在我最不想被打扰的时候打来——上课时、写作业时、午睡时。我设置了静音，可每次看到那些未接来电，心里就像堵了什么东西。
真正的爆发是在两周后。
那是个周六早上，我还在睡梦中，手机响了。是我妈妈打来的。
“念念，你没事吧？”妈妈的声音很着急，“刚才有个自称是你辅导员的人打电话给我，说你在学校突然晕倒了，正在医院抢救，急需五千块钱手术费！”
我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，全身的血液都往头上涌。
妈妈继续说：“我一开始也吓坏了，但后来想想不对劲。我问你在哪个医院，他支支吾吾说不上来。我说我要直接联系你们学院领导确认，他就把电话挂了。”
我的手在发抖。妈妈安慰我：“没事就好，没事就好……不过念念，这些人怎么知道我的电话的？还知道你在哪个大学？”
我愣住了。是啊，他们怎么连我妈妈的电话都知道？
我突然想起，那个扫码后填写的表单，虽然只要求填姓名、电话、专业和年级，但在关注那个公众号时，我确实授权了它读取我的微信信息。而我的微信里，有我的学校信息，甚至可能在我的朋友圈里，提到过我的家人。
更可怕的是，为了领取那个所谓的“礼品”，我还在另一个页面输入过我的学号——当时那个志愿者说，这是为了“确认学生身份”，我还傻傻地相信了。
那天下午，我去了学校的保卫处。接待我的老师听完我的讲述，叹了口气：“这已经是这学期第十几个来反映类似问题的同学了。”
他告诉我，那些所谓的“学生创业团队”根本就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，他们是专门收集个人信息的中介。那些看似普通的文具，成本可能不到十块钱，但每条完整的学生信息在黑市上能卖到几十甚至上百元。
“这些人会把这些信息分类打包卖出去。”老师指着电脑屏幕给我看，“你的姓名、电话、专业、年级，这些是最基本的。然后会有更专业的人通过技术手段，从你的社交账号挖掘更多信息——你的家庭情况、经济状况、甚至你最近在关注什么、需要什么。比如你最近在朋友圈发过考研相关的状态，卖考研课程的就会专门买你的信息。”
“那他们怎么知道我妈妈的电话？”我问。
老师摇摇头：“这可能是因为你在某个App里填过紧急联系人，或者他们通过你的手机通讯录获取的。现在很多App都会要求读取通讯录权限，你一不小心同意了，他们就能获取你所有联系人的信息。”
离开保卫处时，我感觉脚步特别沉重。那个阳光很好的中午，那个笑容甜美的“志愿者”，那个看似无害的扫码——这一切都是一张精心编织的网，而我，就是那条自投罗网的小鱼。
回到宿舍，我拿出那个粉色的文具袋。里面的笔已经没水了，便签本被我随手记了些无关紧要的东西，U盘根本存不进文件——后来我才知道，那只是个扩容盘，实际容量可能只有标称的十分之一。
我原本想把它直接扔进垃圾桶，但犹豫了一下，还是留了下来。我要把它放在书桌上最显眼的地方，每次看到它，都会提醒自己：在这个信息即价值的时代，我的个人信息就是我最宝贵的财产之一，绝不能为了一支笔、一个U盘就轻易交出。
后来，我慢慢学会了保护自己：不再随便扫码，不再轻易授权App读取通讯录，不在网上随意填写个人信息。我也成了宿舍里的“安全宣传员”，经常提醒学弟学妹们，不要重蹈我的覆辙。
那个U盘我一直留着，虽然不能用，但它教会我的，比任何一堂课都来得深刻。有时候我想，如果时光能倒流，我会对那个正要掏出手机扫码的自己说：别贪那小便宜，它可能会让你付出更大的代价。
可惜，时光不会倒流。我们能做的，只有从教训中学习，然后继续向前。只是每次走过教学楼前那片空地，我都会想起那个阳光太好的中午，和那个因为一袋文具而泄露了信息的、轻信的自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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